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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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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晚自习莫名其妙来了个测验,周洋赶到烧烤摊的时候,白金已经在那里埋头苦吃了起来。
“对不起来晚了。”周洋觉得自己有好久没见着她了,“你最近怎么样?”
“恶心。你呢?”白金咬上一口肉串,嚼得嘎吱作响。
他没敢说自己简直在天堂,不知人间疾苦。“一般吧。你怎么突然跑去天津了?还被认出来了?”
“鬼晓得。”
深秋夜萧瑟,一阵冷风灌进小店门面里,带起旋风吹动白金的衣摆,吹得她长发飘动像一幅画。周洋微微有些愣神,他好像看到了诗经里描述的场景:野有静女,青青祾袄。泛彼行舟,唯宁何往?
何思衡这么没头没脑地爱上她,不无道理。
白金用残缺展现着最直观的美,粗俗的何四狗大概被美丽击中心灵了。
在外面烤串的老板赶紧走进来关门:“不好意思啊,洋洋这是你姐姐啊?冷不冷?要不要再加点猪蹄汤?免费送!”看来老板也被击中心灵了。
“老板来两瓶啤酒吧。”仙女大姐今天心情糟糕透顶。
“你会喝么?喝闷酒不好。”周洋担忧地瞟了她一眼,喊老板再加两瓶,打算陪她一起喝。
白金摆弄着竹签,犹豫再三,终于开口:“洋洋,那条狗还好么?”
“不好。”周洋直白告诉她,“我约他几次他都不肯出来,天天闷在家。”
“他怎么呆得住?”
“他在帮你做颜料。”
白金有些发愣。这傻子,还真做“极品颜料”了?周洋拿起猪蹄汤啜了一口,好喝。想打包给那二百五尝尝!
“姐姐。”
“嗯?”
“你的事情阿三告诉我了。”周洋握着汤碗温手,“不管怎样,阿三和我,还有阿衡,总会在你身边陪着你。”
说话间,酒上来了。老板帮忙打开啤酒瓶,白金看着澄黄的液体倾泻进玻璃杯,隐隐有些兴奋。她从没喝过酒,哪怕酒精饮料。她会不会醉?会不会像书中说的那样,饮了之后,就能忘却人间甘苦事,迷魂一剂,梦死醉生?
白金端起来尝了一口:苦的。
“洋洋,我对不起何思衡。”
“感情没什么对不对得起的。”周洋陪她一起干。
“我是没什么资格谈感情了。洋洋,你们还小,你们的愁是少年愁。”白金一口口喝着苦涩的迷魂剂,“等你长大了你渐渐就会明白,这世界不是自己喊一声响亮的口号就会为之震动的。”
“嗯。”
“就算何思衡不介意跟我在一起,我欠他的只会更多。我把我身上的重担转移到了一个未成年的男孩身上让他一起背负,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周洋皱眉,“哪怕没有未来,也可以尝试一下相爱啊。”
“我爱过了。尝过那味道了。”白金一口口地吞咽着啤酒,“太苦。”
周洋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知道我是怎么真正走出抑郁的么?一天,在路边,我看到一个拾荒的女人,乱糟糟地翻垃圾桶,翻到了瓶指甲油。然后她就坐在路边涂了起来。大红色的甲油,涂得闪闪亮亮的。洋洋你能明白我当时的感受么?”
“嗯。”
“每个人都在和你一样寻找幸福,设法让自己活得快乐,无论是世俗的还是最高意义上的。这个念头刻在人类的骨子里,进化论没法洗去。”
“你也不例外。”
“对。我突然明白享受快乐是我的权利,所以我之后的日子过得比你们谁都用心。”白金直接端起酒瓶,开始学周洋那样吹喇叭,“然后我发现,大错特错。”周洋见状赶忙阻止她,被她一把推开:“洋洋,大错特错。生活不会给你任何安慰。悲惨主人公战胜生活最后得到了好的结果,得了安慰,那是故事。生活不会补偿你,不会让你在受了很多苦以后,补偿你个好结果。生活就是生活。”
“姐姐,你喝多了。”
白金放下酒瓶,怔怔地看着周洋,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我现在就是四个字:得过且过。你说我拿什么来给何思衡?我拿什么去疼他,宠他,溺爱他?我感情被生活耗光了。”
“姐,别这么说,未来谁都不知道,我之前根本不敢想象我能和别人恋爱。我一无所有,但是我极力尝试着去爱陈鑫,去疼他宠他溺爱他,我跟你是一样的。”他攥着白金的手微微颤抖。白金的泪珠一粒粒这么不停地掉落,晕湿在周洋的心上,盐得它生疼。
“洋洋。”白金回握住他的手,“不一样,你们都那么年轻。我告诉你,你千万要保持你的少年心,以后面对世事喧嚣依旧坚持心中那种静静的,精神的理想,保持理想主义者的热忱,做一个永远的少年。”
“嗯。”周洋红了眼睛。
“姐姐已经没有勇气去挑战世俗的权利网了。挑战过一次,不敢再来第二次了。”
“姐姐,你可以结婚,可以去领养孩子,可以继续重拾美术事业。外界的评价算得了什么呢?我们一起做少年好不好?一起去追问幸福好不好?”
白金红着脸,皱眉没有讲话。她慢慢地摸着周洋的头,帮他把那几根毛给梳顺。周洋拉起她的手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水有蔓草,奔奔嘉鱼。问彼佳人,愿咏歌谣。
他忍不住心头酸胀,大概这确实就是生活的残忍:把如此优秀的人,安排进一场如此妄诞的戏剧中,任意践踏。唐突西子,刻画无盐。
白金睫毛湿漉漉的,似乎酒量不济已经有些上头。
“周洋,不要天真。外界的评价能杀人。”白金稳了稳情绪,慢慢地吃着烤串缓解醉意。
“我不在乎。”
“那是你。陈鑫呢?”
周洋顿了顿没讲话。怎么就突然绕到我头上来了?怎么姜还是老的辣,哭完以后一摸脸立刻开始不认账了?这是……醉了的表现?周洋一时有些拿不准。
“人言也是一张权利网。”白金呆呆地吃着那堆串,“权利借助自己的游戏规则造成了话语的播散,显露了自己的多性特征。它不属于任何人,不可能被夺取或剥夺。所谓权利集于政府、国家机器等都只是假想,它不是权利本身[1]。人言可畏,畏在他是一种权利的压制,压迫着你的自由。”
周洋有点尴尬:是不是真醉了?
“所以我逃回上海,北京一分钟都呆不下去。洋洋,你能抗住陈鑫也不一定抗得住。你们要商量好这个问题。”
“嗯。”
“何思衡那个傻逼,我没什么可说的。跟阿三一样笨,笨人有福气,生活会优待他们的。”
“对,好像是这样。有点不服。”
“不服!凭什么?!罚他没有性生活!”
“嗯?”
“我不会给何四狗性生活的!不给!不喜欢他!”
周洋尴尬到极点:确实醉了。得亏的烧烤摊室内位子少没什么人。白金拿起第二瓶啤酒豪气吹喇叭,饮罢一拍桌子:“洋洋!我决定了!我加入!”
“哎?”
“我加入真真少年团!为了理想奋斗!”
“嗯,好!我们一起。”周洋有些感动,也咕咚咕咚干了一杯。
“干杯!为了无产阶级的自由!消灭人类暴政!”
“干……嗯?”脑子没转过来!
“格尔尼卡的鲜血!染红了被判决为自由的萨特的双眼!莱布尼茨的单子!已经在宇宙崩塌!周洋!世界是我们的!真理是我们的!”
“姐姐姐姐姐我的白金姐,白妈,好妈妈……”周洋连忙把她按回位置上用力搂住,“这儿桌子不结实,站上去别摔了。”
“周洋!我要喝酒!”
“姐,我亲姐姐!”周洋已经快哭,赶紧挣扎着掏出手机给何思衡打电话:“喂?阿衡!你未来女朋友在我们那个烧烤摊发酒疯!快来!”
何思衡非法驾驶一个大漂移火烧火燎赶到烧烤摊,把摊头的风向都改了,烟熏了老板一脸。
“宝贝儿,宝贝儿!”四狗推开玻璃门跑进内堂,一眼看到他们小姐妹俩。
“阿衡快,我交给你了。”周洋已经顶不住。何思衡凑近闻闻天仙,也没多大酒味啊,怎么酒量这么差?是不是要萌死本王子?!
“何思衡。”老宝贝儿撅嘴。
“哎!宝宝。”
“宝你妈个大雪碧!会不会说人话!”
周洋惊了:不会说人话的是谁?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模式?他决定在接受外人注目礼之前赶紧撤走:“阿衡,你的人你搞定,我走了。”说罢结账一溜烟跑走。
“宝贝儿,你看你,吓着小粥了。”四狗趁机把天仙抱个满怀。好几天没见着她了,想死人!“怎么礼拜六突然去天津了?”
“赖你!”
“赖我!本王子有罪!”非常非常恭敬。
“没事表什么白,吓不吓人!”
“嗯嗯,不表了。我们直接谈朋友见家长结婚入洞房。”
“做梦!不给!”
“宝宝,到时候我们骗咱妈你只有16岁。”
“……我都28了。”白金倒在何思衡怀里,声音闷闷的。
“不怕,不怕。好看着呢。你年纪大点好,死得比我早,到时候我当孝顺儿子还能帮你办后事,我死在你前面还不放心呢。”
“狗逼何思衡谁他妈死得比你早了?!菜市口空着呢你赶紧去抢位置吧!”
孝子慈孙何四狗连连赔礼道歉,一个公主抱把他老妹儿抱了起来。白金骂完一通失了力,彻底醉了,搂着他脖子开始睡意朦胧,激得四狗差点腿一软没跪在地上。
“老板,帮忙拿下外套。”
老板颠颠跑进去把外套盖白金身上:“阿衡,交女朋友了啊?还是周洋姐姐哦,厉害的。”
“那必须。老板,再帮我把车门开开,女朋友睡着了,我们不吵醒她!”
“好的好的,不吵醒她。”
何思衡把她轻轻放在副驾,看着她睡得一脸安稳。他觉得自己这几天相思之苦的煎熬,值了。他晓得白金为什么单独找周洋,有些话,只有周洋能懂,自己这个大老粗没办法明白她的苦。
不过没关系,小王子年轻,小王子特别特别喜欢这28岁的老妹儿,他不懂,但他能陪着。白金累了,他就抱着。无论什么年纪,白金对他来说都是一朵玫瑰花。小王子钟爱着这朵世间独一无二的的花。当他抬头看着滚滚红尘人世时,会心满意足。他会告诉自己:“我心爱的花在这里。”仿佛贴在胸口的朱砂痣。[2]
[1]我忘了我哪儿看来的了……大概萨特说的?非自创
[2]改编自《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