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结]缺月挂疏桐》末祁

3、第 3 章

　　回到熟悉的单人宿舍，尹诺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所有的伪装、紧绷和表演，在这一刻才真正卸下。

　　她踢掉脚上柔软的平底拖鞋，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遮光帘。窗外，基地外围的防护林在夜色中静默伫立，更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一条沉默流淌的星河。今晚发生的一切，此刻回想起来，竟有几分不真实感。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依旧穿着的墨绿色缎面长裙，裙摆因为之前的动作有些褶皱，领口也微微歪斜。她皱了皱眉，毫不犹豫地拉开侧面的拉链，让那件价值不菲、却带着令人不适记忆的裙子滑落在地，像是褪去了一层不属于自己的皮肤。

　　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的不仅是妆容和香水味，更是一种心理上的粘腻感。直到换上舒适的纯棉睡衣，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她才感觉真正的自己回来了。

　　胃里因为那杯热牛奶舒服了很多，但精神上的疲惫依旧盘旋不去。她走到书桌前坐下，目光无意中落在桌角一个有些陈旧的相框上。

　　照片里是年少时的她和穆珩，还有……凌霄师哥。

　　那是他们刚通过时管局选拔不久后拍的。她和穆珩都穿着训练服，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她站在中间，笑得没心没肺，一手搂着旁边面无表情、眼神却略显局促的穆珩的脖子，另一只手则亲昵地挽着另一边温润含笑的凌霄。

　　凌霄师哥……

　　尹诺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泛起一丝微甜而涩然的涟漪。那是她情窦初开时，第一个悄悄放在心里的人。他强大、温柔、像阳光一样耀眼，总是照顾着当时还显得有些毛躁的她。虽然后来凌霄结束训练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特工，经常需要出任务，他们见面次数就变得屈指可数，但那份朦胧的憧憬，似乎一直被她小心翼翼地保存在心底某个角落，成为了青春记忆里一个美好的印记。

　　她轻轻摩挲着相框中凌霄温和的笑脸，随即又看向旁边那个即使拍照也绷着脸的穆珩，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家伙，从小就是个闷葫芦。”她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亲昵和信赖。

　　对她而言，穆珩是特殊的。是和她一起长大、分享所有秘密和成长的青梅竹马；是可以毫不犹豫将后背交给对方的生死搭档；是比家人更了解彼此习性、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的另一半灵魂。她依赖他，信任他，习惯了他的存在和守护，就像习惯呼吸空气一样自然。

　　但……似乎也仅止于此了。

　　她从未想过，这种密不可分的关系，是否会掺杂其他不一样的情感。至少，此刻的她，还没有意识到。

　　与此同时，在基地另一端的宿舍里。

　　穆珩同样没有休息。他冲了个冷水澡，试图压下心头那些纷杂的、不受控制的情绪。水流冲刷着他结实的肌肉线条，也冲刷不掉脑海中尹诺穿着那身性感长裙、巧笑倩兮的模样，以及她跃入自己怀中时，那纤细腰肢的触感和发间的幽香。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

　　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物，他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屏幕上显示着虎座鸟架鼓的高清扫描图和初步能量分析数据。那诡异的能量波动曲线，让他体内的封印再次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蛛丝牵引般的感应。

　　这绝不是普通的战国漆器。

　　他调出之前与这个文物相关的所有卷宗，包括它被盗的记录，以及克罗夫特庄园的安保系统布局图。他反复查看自己潜入和破解保险库的录像，试图找出任何被忽略的细节。

　　为什么克罗夫特如此看重这件文物？仅仅是因为它的市场价值和精神干扰特性？还是他知道了些什么？

　　穆珩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远未结束。那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比他体内蠢蠢欲动的魔气更让他警惕。

　　他拿起内部通讯器，接通了后勤情报分析组。

　　“我是穆珩。我需要克罗夫特最近三个月所有的通讯记录和资金往来明细，特别是与任何研究古代文明、神秘学或能量领域的个人或组织有关的。”

　　“明白，穆专员。数据整理需要时间。”

　　“尽快。”

　　结束通讯，穆珩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异常能量场……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接触到带有能量的古物了。时管局处理的很多事件，背后似乎都隐约指向某种超越现有科学认知的力量体系。这个虎座鸟架鼓，又会引出什么呢？

　　穆珩的目光再次落在屏幕那个虎座鸟架鼓的3D模型上。鸟喙微张，虎目圆睁，跨越两千多年的时光，静静地与他对视着。

　　他伸出手指，隔着屏幕，虚虚地点在那立鸟的眼睛上。

　　一丝极其微弱、冰冷刺麻的感觉，顺着他的指尖，倏然窜入体内，与他封印深处的魔气产生了一瞬短暂的、如同共鸣般的震颤！

　　穆珩猛地缩回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不是错觉。

　　这个文物，和他体内的诅咒，存在着某种未知的联系。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巨大的防弹玻璃窗，洒在光洁的走廊上，驱散了夜的沉寂。尹诺醒来时，感觉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尤其是脚踝处，还残留着些许酸胀感。她伸了个懒腰，想起昨晚穆珩笨拙却温柔的揉按，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种被细心照顾的感觉，很好。但她并未深究这笑意背后的含义，只将其归结于生死搭档之间理所当然的关怀。

　　洗漱完毕，她换上日常的作战训练服，将长发利落地扎成马尾，整个人显得清爽又干练。只是走动时，脚踝的细微不适提醒着她昨晚的“英勇事迹”。

　　她推开宿舍门，几乎是下意识地，目光就投向了走廊另一端，穆珩宿舍的方向。门紧闭着，不知道他起来了没有。他们之间有种奇妙的默契，通常会在早餐时间于食堂“偶遇”。

　　果然，当她走进基地宽敞明亮的食堂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穆珩独自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清水和一份简单的早餐——全麦面包，煎蛋，还有几片水果。他坐姿挺拔，即使是在用餐，也带着一种军人般的自律，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柔和了几分他平日里的冷硬。

　　尹诺脸上立刻扬起笑容，快步走了过去，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早啊，穆珩！”

　　穆珩抬起头，看到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到她走路的姿势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脚还疼？”

　　“没事啦，一点点感觉而已，不影响走路。”尹诺摆摆手，浑然不在意，注意力已经被食堂今日特供的虾饺吸引，“哇，今天有虾饺！我要这个！”

　　她兴冲冲地起身要去取餐，穆珩却先她一步站了起来。“坐着。”他言简意赅，接过她手里的餐盘，“要什么？”

　　尹诺愣了一下，随即笑眯眯地报了一串菜名：“虾饺，流沙包，再加一碗皮蛋瘦肉粥，谢谢我们穆大帅哥！”

　　看着穆珩转身去取餐的高大背影，尹诺心里甜丝丝的。他总是这样，用行动代替言语，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穆珩很快端着两份早餐回来，将那份明显丰盛很多的放在尹诺面前，然后沉默地开始吃自己的。

　　尹诺一边满足地咬着晶莹剔透的虾饺，一边观察着穆珩。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依旧沉默，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她就是能感觉到，他今天的心情似乎比平时要……沉凝一些？是因为昨晚那个虎座鸟架鼓吗？

　　“喂，穆珩，”她咽下口中的食物，问道，“技术部那边有消息了吗？关于那个鼓的检测报告？”

　　穆珩动作顿了顿，放下手中的面包，看向她：“初步报告出来了。”

　　“怎么样？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尹诺立刻来了精神，身体前倾。

　　“能量读数异常。”穆珩沉声道，“检测到一种……无法识别的低频能量波动，持续且稳定，与已知的任何能量源都不匹配。这是一种未知的、非衰减型能量核心，结构……类似某种生物信息编码，但又完全不同。而且，这种能量似乎具备某种……微弱的意识导向性。”

　　“生物信息编码？”尹诺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它……它有意识？”

　　“不能肯定。”穆珩斟酌着用词，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描述，“报告显示，这种能量会对特定的精神频率，或者……生命磁场，产生微弱的吸引或排斥。而且能量反应很奇特，时而沉寂，时而活跃，似乎……对外界刺激有反应。昨晚我们触碰它时，感觉到的波动，可能不是偶然。技术部对此的推测是，它可能曾经长期接触过某种强大的精神印记，并且残留了下来。”

　　“怪不得”尹诺放下手中的筷子，表情也严肃起来：“对外界刺激有反应？就像……磁铁？会对特定的金属产生吸引力？那它对什么会产生反应？比如……人的接触？或者，特定的能量源？”她想起自己看着那鼓时，心里那种发毛的感觉，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贴身佩戴的血玉吊坠，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神稍定。

　　穆珩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在她颈间停留了一瞬。那枚血玉，他也有同样的一块。爷爷在捡到还在流浪的小穆珩的时候就发现他的脖子上带着这块玉。它们之间的联系，是比组织搭档更深一层的羁绊，是爷爷留下的、守护彼此的秘密。但他从未告诉过尹诺，这血契更深层的含义，也从未提及自己体内躁动的魔气，有时会与这血玉产生微妙的感应。

　　穆珩的目光深邃了几分：“不确定。需要更深入的测试。但在我接触它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我体内的封印，有极其轻微的反应。”

　　这句话让尹诺的心猛地一沉。穆珩体内的诅咒和魔气，是最高级别的机密，也是他们之间最深沉的秘密和担忧。任何能引动他体内封印的东西，都绝非善类。

　　“怎么会……”尹诺的声音带上了担忧，“那东西……跟你的诅咒有关？”

　　“不清楚。”穆珩摇头，眼神凝重，“年代对不上。诅咒源自更古老的时期。但能量属性，似乎存在某种……遥远的同源性。”

　　同源性？尹诺咀嚼着这个词，感觉事情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复杂。一件战国的漆木鼓，竟然可能和穆珩身上不知传承了多少代的诅咒，存在能量上的关联？

　　“局里决定怎么处理？”她追问。

　　“提升收容等级，列为‘观察级’异常物。暂时封存，等待进一步分析。”穆珩回答，“在我们提交详细的任务报告后，可能会成立专项小组进行研究。”

　　尹诺点了点头，心里却莫名有些不安。那种被鸟眼睛盯着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吃完早餐，两人一同前往简报室，准备向主管提交昨晚任务的详细报告。走在基地明亮的走廊里，尹诺因为脚踝的不适，脚步比平时慢了些。穆珩不动声色地放缓了步伐，与她并肩而行，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既能随时搀扶，又不会让她感到被过度保护。

　　提交报告的过程很顺利。主管对他们成功收回文物表示赞许，但也强调了后续分析的复杂性，要求他们随时待命，可能需要配合专项小组的工作。

　　下午是常规的训练时间。两人并肩走向训练场，如同过去千百个清晨一样。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落，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训练场上已经有不少队员在热身。看到他们进来，有人吹了声口哨：“哟，诺姐，珩哥，昨晚干得漂亮啊！这么难啃的骨头都被你们解决了！听说咱们诺姐又把目标迷得神魂颠倒了？”

　　尹诺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你以为本小姐只是个花瓶吗！”

　　穆珩则像是没听到，自顾自地开始做热身运动，只是周身散发的冷气让那几个想继续调侃的队员识趣地闭上了嘴。

　　热身完毕，尹诺习惯性地看向穆珩：“老规矩？”

　　“嗯。”穆珩点头。
　　两人走到专用的对练场地，摆开架势。这是他们多年来的默契，通过高强度的对抗训练来保持巅峰状态，同时也是一种无声的交流。

　　尹诺的身手灵活敏捷，招式刁钻，如同穿花蝴蝶；穆珩则沉稳如山，力量与速度完美结合，每一次格挡和反击都精准无比，带着一种克制下的磅礴力量。他们你来我往，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拳脚相交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奇异的节奏和平衡。

　　只有和最信任的搭档，才能进行如此毫无保留的对练。

　　尹诺一个迅猛的侧踢被穆珩格开，她借力旋身，手肘迅疾地击向他的肋下。穆珩似乎早有预料，侧身避开的同时，手腕一翻，精准地扣住了她的手臂关节。

　　“啊！”尹诺夸张地叫了一声，却没有挣扎，反而就着被他制住的姿势，身体一泄力，笑嘻嘻地求饶，“不行了不行了，打不过你，认输认输！”

　　她温热的气息带着运动后的微喘，拂过他的颈侧。穆珩扣住她手臂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随即立刻松开，同时后退了半步，拉开一点距离。

　　“核心不够稳。”他移开目光，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点评着她刚才的失误，掩饰着瞬间的失态。

　　尹诺浑不在意地甩了甩胳膊：“知道啦，穆教练！下次改进！”她对他这种训练时一丝不苟的态度早已习惯。

　　对练结束，两人都是大汗淋漓。尹诺用毛巾擦着汗，看着旁边正在喝水、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的穆珩，忽然想起昨晚他给自己揉脚踝的情景，心头莫名一暖。

　　“喂，穆珩，”她凑近些，小声说，“昨晚谢谢你的牛奶和……嗯，还有那个。”她指了指自己的脚踝。

　　穆珩喝水的动作顿了顿，放下水瓶，目光掠过她已经恢复如常的脚踝，低声道：“没事就好。”

　　他的回应依旧简短，但尹诺却能从他那看似平静的语气里，捕捉到一丝关心的痕迹。她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对她来说，穆珩的好，是细水长流、融入日常的，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去确认。

　　训练结束后，尹诺累得直接坐在了场地边，咕咚咕咚地灌着水。穆珩拿了条干净毛巾递给她。

　　“谢啦！”尹诺接过毛巾擦汗，看着穆珩在她身边坐下，安静地调整着护具。夕阳的余晖透过高窗洒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就在这时，穆珩的专用通讯器响起了急促的提示音。他看了一眼屏幕，脸色微凝。

　　“是局长。紧急会议。”

　　尹诺的神色也立刻严肃起来：“关于虎座鸟架鼓？”

　　“可能。”穆珩收起通讯器，“走吧。”

　　两人迅速收拾好东西，离开训练场，朝着总部核心区域的指挥中心快步走去。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投在地上，依旧是并排而行，默契十足。

　　尹诺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快速分析着各种可能性。是技术部有了新发现？还是克罗夫特那边出了什么变故？或者是……这个文物引出了更大的麻烦？

　　她没有意识到，走在她身边的穆珩，此刻心中萦绕的，不仅仅是任务，还有那源自文物与他诅咒之间、如同毒蛇般悄然苏醒的诡异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