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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云渡川 ...

  •   谢长乐那平静到诡异的反应,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周临清的怒火之上。他预想过谢长乐可能会有的任何反应——愤怒、反抗、甚至是不屈的咒骂,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死寂般的顺从。这比任何反抗都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控诉,一种更深层次的挑衅。

      周临清缓缓收回自己打人的那只手,掌心还残留着滚烫的触感。他看着谢长乐脸上迅速红肿起来的指印,以及对方那双空洞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心中第一次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看来这一巴掌,让你清醒了不少。”

      周临清的声音依旧冰冷,但那股滔天的怒意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阴沉的压迫感。他向前一步,再次逼近到谢长乐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脸上的伤痕,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记住你的身份,谢长乐。”

      他的手指再次抬起,这一次,却是用指腹轻轻碰触了一下谢长乐红肿的脸颊。那冰凉的指尖与火辣的皮肤相触,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这个动作不带任何安抚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宣示所有权的标记。

      “你是我的棋子,是我的刀。刀,只需要锋利和听话,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

      谢长乐的身体因为他的触碰而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放松下来。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黯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疼痛从脸颊蔓延开来,火烧火燎,与唇上被咬破的伤□□织在一起,奏响一曲羞辱与痛苦的交响。然而,比这些皮肉之苦更甚的,是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缓缓收紧的窒息感。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很轻,很浅,却像寒冬里裂开的冰面,带着一种支离破碎的美感。他没有躲开周临清的手,反而微微侧过脸,让自己的伤处更深地贴合在对方冰凉的指尖上,像一只主动向主人献上脆弱脖颈的猎犬。

      “是,长乐记住了。”

      他的声音温顺得不可思议,仿佛刚才那个疯狂啃咬周临清的人根本不存在。

      “只要王爷需要,长乐随时可以为您……献上一切。”

      他说着,眼神却缓缓上移,越过周临清的肩膀,望向他身后那片沉沉的夜色。那双刚刚还死寂一片的桃花眼里,此刻竟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却妖异的光。那光芒里,混杂着顺从、算计,以及一种更深沉、更隐秘的疯狂,仿佛在说:棋子,也有将棋手拖入泥潭的能力。

      谢长乐这种极致的顺从,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周临清最敏感的神经。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他感到不安。一只被驯服的野兽固然安全,但一只伪装成家犬的恶狼,却能在你最放松警惕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周临清清楚地知道,谢长乐属于后者。

      他缓缓收回触碰着谢长乐脸颊的手,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片肌肤火辣的温度。他盯着谢长乐那双重新燃起妖异光芒的桃花眼,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让他一时间竟有些看不真切。

      “最好如此。”

      周临清冷冷地吐出三个字,算是对这场激烈对峙的终结。他转身,不再看谢长乐,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让他失控的情绪再次翻涌。他走到廊下的栏杆旁,负手而立,目光投向王府深处那片沉寂的黑暗。

      “广利盐场的事,办得不错。”

      他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像是在谈论天气。这句没头没尾的夸奖,在此刻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下,显得格外突兀。这既是对谢长乐能力的肯定,也是一种无声的敲打——提醒他,他最大的价值,就是完成任务。

      夜风卷起周临清宽大的衣袖,猎猎作响。他高大的背影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孤高而冷漠,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玉石雕像。他将所有的情绪都完美地隐藏在了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皮囊之下。

      谢长乐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抬手,用指尖极轻地碰了碰自己依旧红肿滚烫的脸颊,仿佛在确认那份疼痛的真实性。然后,他才缓缓迈步,走到周临清身后约三步远的地方,垂首而立。这是一个绝对恭敬,也绝对安全的距离。

      “为王爷分忧,是长乐的本分。”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和,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只是一场幻觉。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才继续开口。

      “只是……陈望此人,未必会就此善罢甘休。他今日受我胁迫,事后必然会想办法报复,或是向王爷您……告发。”

      他刻意将“告发”两个字咬得很轻,像是在提醒周临清,他这把刀,用得太狠,是会反过来伤到持刀人自己的。他看似在陈述一个潜在的风险,实则是在试探周临清的下一步计划,以及在他心中的分量。

      周临清没有回头。他依旧望着庭院深处的黑暗,仿佛那片黑暗中藏着比谢长乐更值得他关注的东西。对于谢长乐提出的隐患,他似乎毫不意外,也毫不在意。这种全然的掌控感,让他身上那股天生的上位者气息愈发迫人。

      “一个贪财好色的盐场总管,死了,便死了。”

      周临清的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侧过脸,眼角的余光冷冷地瞥向谢长乐,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识大局的蠢货。

      “你以为,我留着他,是为了让他来向我告发你?”

      这句话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在周临清的棋局里,陈望这样的人,从被谢长乐盯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一枚弃子。他的生死,只取决于他何时失去利用价值。

      谢长乐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周临清的意思。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周临清的狠绝与算计,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不仅要利用陈望破坏盐场,还要借此机会,将这颗早已烂掉的棋子从棋盘上彻底清除。

      原来,从一开始,陈望的结局就已经注定。而自己,就是那把递出去的、用完即弃的刀。周临清甚至懒得去处理刀上沾染的血迹,因为他知道,这把刀会自己清理干净,或者,连同血迹一起被埋葬。

      周临清似乎很满意谢长乐的沉默,他转过身,重新正对着他。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那么冰冷,反而带上了一种审视的意味,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的性能。

      “陈望的儿子,还在百草堂?”

      他忽然问起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这个问题像一枚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谢长乐伪装出来的温顺。他用来威胁陈望的唯一筹码,周临清竟然也了如指掌。

      谢长乐猛地抬起头,那双桃花眼里第一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骇与戒备。他自以为隐秘的布置,原来一直都在周临清的监视之下。这种被人从头到脚看透的感觉,让他背脊窜上一股寒意。

      “王爷……”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只叫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所有的辩解和伪装,在周临清这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周临清看着他骤然变化的脸色,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掌控感的弧度。他喜欢看到谢长乐这副失控的模样,这让他重新找回了身为棋手的感觉。

      “去处理干净。我不希望岭南的官(儿),死得不明不白。”

      他淡淡地吩咐道,语气轻描淡写,却是在下达一道格杀令。他要陈望死,但要死得“明明白白”死在对儿子的担忧和对谢长乐的恐惧之中,死得顺理成章,死得不会牵扯到岭南王府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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