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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一个他 ...


  •   贡带雪山山脚有一座村庄,籍籍无名了几百年。只因二十五年前出了位名满大兴朝的状元郎而声动天下。那状元名为曾易安,是大兴国第一位汉人宰相,先后辅佐过建武帝和开泰帝开创了“武泰之治”。

      曾易安年少早鳏,有三个视如珍宝的女儿。致仕后便住在早年与亡妻共住的屋子里,帮他风流的二女儿带一串嗷嗷待哺的小娃娃。

      “阿父,您就别生长卿的气了。她成婚后便大彻大悟,向玄儿保证日后不再会寻花问柳了。”如松如竹的贵公子在丈人面前替妻子解释道。

      “她是什么德行,某会不清楚。这混账每日不着家,尽是天南海北寻欢作乐。玄儿,你不必为这混账说话。她近日从锦官城折返,不过是那同行的伶人卷走了钱,身无分文了才想着回来。”曾易安抱着不满周岁的小家伙,低着声骂到,边骂边暗自看自家女婿的神色。要是这王家八十八郎敢顺着话骂,他哼哼。

      “必定是那伶人花言巧语骗得才卿迷糊。玄儿也见过那伶人,颜色姿态,长卿看上得总没有差错。玄儿年少时,也是那样。可那曾想,才养了四个孩儿,才卿便……”曾易安大叫不好,这女婿外表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实际黏人又爱哭得很,要不然怎被自家的小混蛋忽悠回家了。

      曾易安抱着快被吵醒的小家伙向孩子她爹示意。王玄熟练地接过孩子,拍了拍幺女的小身子,小家伙又呼噜噜地睡着了。而后竹门外传来一阵吵闹的脚步声。曾易安见状要溜,王玄连忙把幺女塞进要偷跑的丈人怀里。

      不一会,三个小家伙乌泱泱地跑进来,各个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围着王玄哇啦哇啦地说一大堆,眉毛齐飞地互相告状。王玄拍拍这个脑袋,摸摸这个脸蛋,温声细语地调解小家伙见的矛盾。王玄凭借自己在刑部当差的精湛本领,推导出本次事件的“主犯”。他向小家伙们娓娓道来,只见向来呆头呆脑的小家伙突然扑倒在地大哭起来。

      王玄这几个月忙着找离家潇洒的妻子,不知小家伙长了年岁,跟着靠谱的姥爷懂得了不少道理,能听得懂一丝丝爹爹嘴里的叽里咕噜了。

      听到的小家伙零七八碎地只听懂了不堪、劣等字,以为自己是个大坏蛋,说是不知道自己那么坏,要变成一块小石头躲在小草旁再不见姥爷、爹爹和阿兄们了。

      见妹妹哭得那么伤心,另两个一起哭起来,说是要跟妹妹一起变成小石头。还说这爹爹坏之类的话。一时间场面热闹不已。

      曾易安在屋内看着窗外豆腐做的女婿哄着三块“小石头”不禁长叹,准备抽得何长卿皮开肉绽。这混账明明说好了这辈子不会碰良家好男,谁曾想几年前把王玄哄回家。哄成婚也就算了,又把人晾在府中。家中姐妹三人,就她这个混账这样欺负丈夫。

      真是个小混账。卧雪,她倒是把你想做的给做了个遍。

      曾易安的视线落在屋内的挂画上。画中一女子握剑而坐,侠骨铮铮,只是手边堆着三团胖娃娃。母女都温柔地看向未曾上画的画师。

      第二日卯时,曾易安从镇上带回了几包用荷叶抱着的素包。在桌上摆好了热豆乳,又挑了几担水装满了水缸。见自己的女婿眼底染着青黑,萎靡不振地抱着精神抖擞的宝儿出来,身后还点缀三个小尾巴。曾易安不由怜惜地多看了“笨蛋”女婿一点。

      嘱咐完王玄今日四个小家伙的晨夕时的功课,他递给王玄一本武术要略。王玄不好意思地对曾易安说:“玄儿和长卿总是给阿父惹麻烦。”

      曾易安塞给女婿两颗糖,又给了三个嘴馋的小家伙。拍拍女婿的脑袋,曾易安想了想没什么遗漏的,戴上乌毡帽,披上褐氅,提起草篮,迎着微凉的寒风便走了出去。

      向着贡带雪山爬去,愈高愈见到粒粒小小的雪子。曾易安走了八千零三阶台阶,到了两座墓前,用手抹掉上面覆着的白雪,那——是他养父母的石碑。曾易安四十有八,一生中经过不少事。只有两件事心里一直过不去。他红着眼眶,先拜了拜父母,聊了聊长女镇守边疆的赫赫战功,次女被骗钱财的蠢蛋行径,还有幺女在朝廷步步高升的喜事。
      拜别父母,又带着一壶酒,往山顶走去。在见云海翻涌的巅峰,他将一壶酒洒在妻子的墓旁。“某就不与酒坛子谈论三个小混蛋了。你以前天天念叨她们,如今你只能想着某一人。”

      曾易安如长途跋涉了许久的鹊一般倚靠在冰冷刺骨的巨石旁。他的身量高挺,委顿于此。

      “你知不知近来雪花酥铺新有了新掌柜,他就是当年那个追在你后头,天天跟你一同偷吃甜食的小孩。没想到弃掉了科举,一门心思扑到了甜食上。一天天过得乐呵呵的,遇见某还总问你到哪里行侠仗义了。”

      曾易安把草篮里的甜食装了两碟,边喝酒边吃起甜食来,酒辣得呛喉,雪花酥又甜得掉牙,也不知是哪样怪的人要这样吃,古怪成这样,怎么就走了呢。“他是不信你走了的,某总觉得他是犟得跟石头般,旁人怎么说,他都是不信的。他是个憨货,竟不信自己亲眼见的事。”

      “不过,这也不干你的事了,你又听不到。对了,躺在这到底冷不冷?”他敲了敲外表结层冰的墓。“算了,冷你是感觉不到的……”这只悲伤的鹤冲着石头碎碎念。

      “如今你是没法喝酒吃糖的,放在面前也是浪费,某还是一个人吃净了好。你真得不骂骂某?所以在底下到底冷不冷?”从何卧雪下葬以来,他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如今闲下来,就越发糊涂了。

      “罢了,罢了。你不要怕冷,某不久就会让找你。”曾易安直起身,在雪地上走出深深的脚印。墓前堆着一件厚重的衣裳、三碗各样的甜食和两小壶酒。整整齐齐地放着,如宴请宾客般,不久后被风雪盖住。

      “阿父,你回来了!”曾易安还没走进家门,就见门口多了头蠢驴车,自家的女婿正不好意思地从驴车上搬东西。一股浓香从驴车上飘来,曾易安知道是时候去拿鞭子了。
      王玄觉察气氛不对,抱着妻子从锦官城里买的木箱子,急忙间跌倒在地上,扬起满天尘土。

      曾易安挥了挥眼前肆意乱飞的尘土,从袖子滑出一颗梅子糖往鬼鬼祟祟的黑影打去。只听前面发出假模假样的哀嚎,曾易安长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提起沉甸甸的木箱,一只手扶起脸又红了的女婿,心中的愁苦已经被搅乱了大半。

      “阿父,长卿……”

      王玄接触到曾易安不满的眼神,立刻安静下来。入门就见在外头疯了几十天的“黑炭”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手上装模作样地捧着鞭子。

      王玄踌躇了一会,发现门边冒出四个小脑袋,站着三个,躺着一个。宝儿艰难地翻了个身,圆滚滚的眼睛好奇地往庭院中看,王玄吓得立马舍下他也没办法左右的局面,把小女儿抱了起来。他下次还是不要再对长卿照顾孩子抱有期待吧。

      “你竟还认得家门在哪?”

      “爹,我错了~”在无顶的小驴车上颠来复去地晒了几十天,何长卿黑成了块炭,英气十足的脸,金玉打造的气派,偏偏沾上洗也洗不掉的风流味道。

      曾易安看着这张最似何卧雪的脸有一瞬的晃神,下一瞬就被何长卿油腻的撒娇打回了现实。“某哪敢评论足下的高低,生产完没几月就出去疯跑,赶快起来不要在这丢尽某的颜面!”

      何长卿麻溜地站起来,一个劲尽朝自家老爹赔笑。“分无分文的,你最近在外头吃的什么?”

      “饿了,就吃翡翠丁下粥。渴了,就喝金乌水。饱得衣袖日渐宽松,睡得眼底黑不隆冬亮。”

      曾易安听着有些心疼,嘴上却骂到:“尽乱用词藻,叫你好好上学堂,学成这幅样子。穷到挖野菜、,喝露水就直说。真是木愣愣的,如今心怀不轨的人怎得那般多,下次让某遇到定狠狠打上一顿。”

      “爹,爹,爹~”

      曾易安没法地让这个小混蛋滚回房跟王玄道歉。何长卿点着头,有些一蹦一跳地跳进了厢房。

      看着女儿轻快的背影,曾易安嘴角微微上扬。晚上得添几道新菜,带上碎银两,又出门了。

      “玄郎!宝儿,还有宝三、宝二、宝一,娘亲我回来了,你们想不想娘啊!”王玄在屋里正按曾易安的吩咐给四个孩子启蒙。没错,包括不满周岁的宝儿。曾易安特意吩咐王玄必须在小娃娃还没入国子学前接触罗刹国的语言,等长大了送他们去那学学什么叫与天地人斗毫不逊色的士人气概。

      “‘卜咦’就是‘你好’的意思。”王玄地道的发音在屋内盘旋,王八十八郎幼年便以精通语言名满都城,要不是出生琅琊王氏,不至于最后成了小小的刑部小吏。

      “不意”“扑已”“波呀”“噗噗噗”几个孩子玩得咿咿呀呀地围着爹爹笑得很开心。听到娘亲的声音,五双眼睛都齐齐刷刷看了过去。何长卿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们,也挤到热炕上跟着王玄学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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