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遥见夏》渡边悠

37、归途的站台

　　期末考试的战役终于在冬日的寒风中落下帷幕。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顾知遥平静地放下笔，如同完成了一次日常练习。走出考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集体性的、如释重负的喧嚣，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讨论着答案，计划着假期的行程。

　　顾知遥穿过喧闹的人群，脚步沉稳。她的心情并无太大波澜，考试结果尽在掌握，这不过是她有序人生中的一个必经节点。然而，当她走到教学楼外，看到那个早已等在熟悉梧桐树下的身影时，一种不同于往常的、微妙的情绪悄然浮上心头。

　　林见夏也刚考完最后一门，正跺着脚取暖，鼻尖和脸颊冻得通红，却在她出现的第一时间就扬起了无比灿烂的笑容，用力朝她挥手。那笑容比冬日稀薄的阳光还要明亮，瞬间驱散了周遭所有的寒冷和嘈杂。

　　“知遥！这里！”她小跑过来，眼睛里闪烁着考完试特有的轻松和雀跃，“终于解放啦！感觉像重生了一样！”

　　顾知遥看着她活力四射的样子，微微点头：“考得怎么样？”

　　“感觉还行！多亏了你的重点救命！”林见夏笑嘻嘻地，很自然地和她并肩往宿舍区走，“你呢？肯定又是稳如泰山吧！”

　　“嗯。”顾知遥没有谦虚。

　　“哇，不愧是你！”林见夏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随即开始兴奋地计划起来，“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天台看星星？明天晚上怎么样？我看天气预报说明天是晴天！”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对约定的期待，仿佛那是假期里最重要的一件事。

　　顾知遥的心弦被轻轻拨动。她看着林见夏亮晶晶的眼睛，那句“好”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一个早已定下的行程，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她面前。

　　她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些：“明天不行。”

　　林见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了一下，脚步也慢了下来，疑惑地看向她：“啊？为什么？你有别的安排吗？”

　　“嗯。”顾知遥的目光投向远处，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更改的确定性，“明天下午的航班，回家。”

　　“回家？”林见夏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像是才意识到“假期”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分别。长达一个多月的分别。她脸上的光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嘴角努力想维持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哦……对哦……要放假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开学前一周。”顾知遥回答。这是她早就计划好的，为了提前回校进行下学期的课题准备。

　　“这么久啊……”林见夏小声嘟囔了一句，低下头，用脚尖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一部分精气神，刚才的兴奋雀跃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闷。分别的实感，像突如其来的寒潮，冻结了考后的轻松。

　　走到宿舍楼下，林见夏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顾知遥，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比如“我会想你的”，或者“要经常联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化作一句干巴巴的：“那……那你路上小心。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嗯。”顾知遥看着她强装镇定却难掩失落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发涩。她不喜欢这种情绪，这种因为分离而产生的、不受控的滞闷感。她想说点什么，但长久以来的习惯让她不擅长表达这种柔软的情绪。

　　最终，她只是点了点头：“你也是。好好休息。”

　　“嗯……”林见夏低下头，声音闷闷的。

　　顾知遥站在原地，看着她转身，慢吞吞地走进楼道，那背影看起来有些孤单。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顾知遥才轻轻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离开。

　　回到宿舍，她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行李。她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妥当。书桌上，还放着林见夏之前送的那个画着笑脸的笔记本，和那盒没吃完的水果糖。

　　她拿起笔记本，翻到画着银杏叶和笨拙笑脸的那一页，指尖轻轻拂过。然后，她将笔记本和那盒糖，小心地放进了行李箱的夹层。

　　第二天下午，顾知遥打车前往机场。候机大厅里人来人往，广播里播放着航班信息。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巨大的玻璃窗外起起落落的飞机，心情是一种奇异的平静与空茫。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见夏发来的消息。

　　夏天见呀：「到机场了吗？」后面跟了一个小狗探头的小表情。

　　G.：「到了。在候机。」

　　夏天见呀：「【图片】」图片是一张天空的照片，看起来像是在学校操场拍的，蓝天上飘着几朵白云。夏天见呀：「看！我们这里的天空！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再一起看！」

　　顾知遥看着那张照片，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林见夏举着手机、努力想分享一片天空的样子。那股离别的滞闷感似乎被冲淡了一些。

　　G.：「好。」

　　登机时间到了。顾知遥收起手机，拉起行李箱，走向登机口。就在她通过安检，准备前往候机区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林见夏的直接来电。

　　她有些意外，接通了电话。

　　“知遥！你先别进去！”电话那头传来林见夏气喘吁吁的声音，背景是嘈杂的车流声，“你……你在哪个安检口？”

　　顾知遥的心猛地一跳，报出了位置。

　　“等我！我马上到！就一分钟！”林见夏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顾知遥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心里涌起一种难以置信的预感。她透过安检口附近的玻璃幕墙向外望去。

　　几分钟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出发大厅。是林见夏。她跑得头发凌乱，脸颊通红，怀里还抱着一个看起来鼓鼓囊囊的纸袋。她焦急地四处张望，在看到顾知遥的瞬间，眼睛猛地亮起，飞快地跑了过来，却被安检人员拦在了隔离带外。

　　“知遥！”她隔着几米的距离，用力挥手，气息不稳，脸上却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顾知遥快步走到隔离带边缘，看着她因为奔跑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和亮得惊人的眼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哑。

　　“我……我忘了把这个给你！”林见夏把怀里那个纸袋塞过隔离带的缝隙，递到顾知遥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是我昨天烤的小饼干……路上吃。还……还有这个……”

　　她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飞快地塞进了顾知遥手里。那是一个小小的、用彩色细绳编织的手链，中间串着一颗小小的、透明的珠子，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我自己编的……”林见夏的声音低了下去，脸颊绯红，不敢看顾知遥的眼睛，“保平安的……不准嫌弃！”

　　顾知遥看着手里那袋还带着温热的饼干，和那条略显稚拙却充满心意的手链，又抬头看向眼前这个气喘吁吁、眼眶微红、却努力笑着的女孩。机场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林见夏那双盛满了星光和不舍的眼睛。

　　一种汹涌的、滚烫的情感冲破了所有理智的堤坝，淹没了她。

　　她接过纸袋和手链，紧紧攥在手心。然后，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安检口，在隔离带的阻隔下，她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伸出手，越过那小小的障碍，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拥抱了一下林见夏。

　　动作很快，一触即分。

　　却足以让时间停滞。

　　林见夏整个人彻底僵住，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顾知遥身上清冷的气息和短暂的温暖包裹着她，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顾知遥迅速后退一步，耳根红得滴血，脸上却强作镇定。她看着完全愣住的林见夏，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等我回来。”

　　说完，她不再停留，拉起行李箱，转身快步走向登机口，背影决绝，仿佛用尽了所有勇气。

　　林见夏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顾知遥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才缓缓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刚才被拥抱过的肩膀。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和气息。

　　机场广播再次响起，提醒着航班即将起飞。

　　林见夏望着顾知遥离开的方向，脸上慢慢绽放出一个巨大而幸福的、带着泪光的笑容。她用力点了点头，对着空气，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

　　“嗯。我等你。”

　　分别的站台，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和一句简短的承诺，而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意义。它不再是结束，而是一个关于等待和重逢的开始。那条小小的手链，紧紧攥在顾知遥的手心，像一颗无声的告白，伴随着她，飞向遥远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