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半夏别时秋》乌蒙春雪

8、第七章 空山春瘦

　　第七章空山春瘦

　　姜寒酥站在登机口前，手中紧紧攥着那张前往费城的机票，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全球经济通胀的浪潮席卷而来，机票价格比半年前翻了一倍不止。她能成行，全靠柯蒂斯音乐学院提供的全奖和自己代课攒下的微薄积蓄。即便如此，这笔开销也已经耗去了她大半的积蓄。

　　“到了那里，一切都要靠自己了。”林教授特地前来送行，话语中满是叮嘱与不舍，“现在经济不景气，国外尤其严重。一定要节省开支，专注练琴，少参加无关的社会活动。”

　　姜寒酥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候机厅入口。陈墨明明说会来送行的，但登机时间只剩半小时了，仍不见他的身影。

　　林教授似乎看出她的心思，轻轻拍拍她的肩：“央美昨天开始报到，他可能抽不开身。艺术这条路，聚散本是常态，你要学会适应。”

　　姜寒酥勉强笑了笑。她知道林教授说得对，艺术追求总是需要牺牲，包括感情。只是没料到分别来得如此快，如此突然，连一个正式的道别都显得奢侈。

　　就在广播第一次催促登机时，两个身影几乎同时赶到——陈墨气喘吁吁地从入口跑来，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而程景珩则从容地从贵宾通道走出，衣着一丝不苟。

　　“寒酥，抱歉！导师临时召集会议，我好不容易才脱身...”陈墨的话说到一半，看到站在一旁的程景珩，表情明显僵了一下。

　　程景珩仿佛没注意到陈墨的惊讶，向姜寒酥递上一个精致的信封：“柯蒂斯音乐学院副院长是我的旧识，我写了封推荐信，或许对你在那里的学习有帮助。”

　　姜寒酥接过信封，感到些许尴尬：“谢谢您，程先生。但其实不必...”

　　“寒酥，这是送你的。”陈墨打断她，递过来一个细长的纸筒，眼神中满是复杂情绪，“一路顺风，照顾好自己。”

　　姜寒酥接过礼物，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挤出一句：“谢谢。北京...一切顺利。”

　　“你也是。”陈墨目光深邃如潭，“记得告诉我费城的天空是什么颜色，那里的雨声是否和上海一样。”

　　程景珩优雅地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姜小姐，该登机了。到了费城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程氏在美国也有分支机构，能提供一切必要的帮助。”

　　最后的告别匆忙而尴尬。姜寒酥走向登机口，回头望最后一眼，看见两个男人站在原地，彼此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在巨大的玻璃窗前形成一幅奇特的画面，仿佛是她生命中两种不同可能的象征。

　　飞机起飞后，姜寒酥小心打开陈墨送的纸筒。里面是一卷画作，展开后她屏住了呼吸。

　　陈墨用细腻的笔触画下了他们初遇的美院展厅，但画面中央不是展品，而是站在《雨中的钢琴手》前的姜寒酥自己。背景虚化，只有她和画作清晰可见，仿佛那一刻的世界只剩下艺术与她。右下角题着一首《鹧鸪天·别时》：

　　来时半夏别时秋，潇潇细雨暂迟留。堪惜驹光匆促逝，且瞻云路浩茫求。风浩荡，夜清幽，墨淡音深任去留。他年若忆凌霄处，长空鹏程数点鸥。

　　姜寒酥手指轻轻抚摸画面，感受笔触的起伏，仿佛能通过这些线条感受到陈墨作画时的心情。在这个经济低迷、前路未卜的时刻，这份礼物比任何东西都珍贵。

　　接着她打开程景珩的信封，里面不仅有一封写给学院副院长的推荐信，还有一张金额可观的支票和简短便条：“艺术之路需要物质支持，请不必推辞。期待你的音乐传遍世界。”

　　姜寒酥凝视着支票，内心挣扎。最终，她将支票小心收好，决定除非万不得已，不会动用这笔钱。程景珩的资助虽然慷慨，但她不想过于依赖这份好意。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后，飞机降落在费城国际机场。拖着两个沉重的行李箱和一件随身行李，姜寒酥踏上了异国的土地，心中满是忐忑与期待。

　　费城的秋天比上海寒冷得多，风卷起枯黄的落叶在空中打旋。出租车驶过街道，姜寒酥注意到许多店铺关闭，橱窗上贴着“出租”或“出售”的告示。经济衰退的迹象处处可见，给这座历史名城蒙上了一层阴影。

　　柯蒂斯音乐学院校园古朴典雅，红砖建筑上爬满了藤蔓，但气氛比想象中凝重。报到时，财务处的老师特地提醒：“由于通货膨胀，生活成本可能比预期高很多，建议你尽快找份兼职。”

　　学校提供的宿舍狭小但干净，姜寒酥放下行李，先给陈墨发消息报平安。然后打开电脑，开始浏览各类兼职信息。家教、餐厅服务、宠物照看……任何可能的工作机会她都不放过。

　　第二天，姜寒酥开始了在柯蒂斯的学习生涯。这里的教学方式与国内大不相同，更强调自主性和创造性。她的导师是国际知名钢琴家玛格丽特·威廉姆斯，一位严格但公正的女性。

　　“你的技术无可挑剔，但缺乏灵魂。”第一堂课上，威廉姆斯教授直言不讳，“音乐不是精确的机械运动，而是情感的载体。今天我听到的只是准确的音符，不是活的音乐。”

　　这话让姜寒酥想起林教授曾经类似的评价，但威廉姆斯的要求更加抽象，更难把握。她开始意识到，国际顶尖音乐学院的要求远比想象中苛刻。

　　课余时间，她四处寻找兼职。然而经济不景气，即使是餐厅服务工作也很难找。最终，在华裔教授的推荐下，她得到了教社区儿童钢琴的工作，报酬微薄但至少能补贴部分开支。

　　日子在练习、上课和教琴中流逝。姜寒酥尽量节省每一分钱：自己做饭代替外出就餐，步行代替公交，减少开暖气次数以节省电费。费城的冬天来得早而猛烈，她租的老公寓保温效果差，夜晚常常冻醒，只能多加一条毛毯。

　　与陈墨的联系成为她最大的慰藉。因为十二小时的时差，他们不能经常视频通话，但信件往来不断。陈墨分享他在央美的学习经历，毕业创作进展，北京的艺术展览；姜寒酥描述费城的生活，柯蒂斯的学习，以及她对音乐的新理解。

　　“导师说我的画太追求形式，缺乏情感深度。”一夜，陈墨在信中写道，“他说艺术不是技巧的炫耀，而是灵魂的对话。这让我想起你老师对你的评价。”

　　姜寒酥回复：“或许所有艺术到最后都是相通的。我们都在寻找那个平衡点——技术与情感，形式与内容。”

　　“真希望你能看到我现在的画室，窗外是北京的老胡同，秋叶落满屋顶，美得像画一样。” “拍给我看。费城的天空是灰蓝色的，总是飘着云，像永远写不完的乐句。”

　　这样的交流让相隔万里的两人感觉彼此并不遥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姜寒酥察觉到陈墨字里行间的一丝变化。他的回复越来越短，间隔越来越长，甚至几天没有消息。

　　起初她以为是他学业繁忙，直到一夜，她无意间在社交媒体上看到共同朋友的照片：北京艺术圈的聚会，陈墨也在其中，旁边站着一个笑容明媚的女孩，两人的姿态显得十分熟悉。

　　姜寒酥关闭页面，告诉自己不要多想。艺术圈本来就不大，聚会交流再正常不过。但心中的不安像野草般生长，难以抑制。

　　与此同时，程景珩保持着定期联系。他的邮件总是恰到好处——不过分频繁，但总能及时提供帮助和建议。当他因商务出差到纽约时，特地绕道费城请她吃饭。

　　“你瘦了。”见面第一眼，程景珩就指出，眉头微蹙，“生活很艰难？看起来比在国内时清瘦了不少。”

　　姜寒酥勉强笑笑：“还好。只是适应期而已，会好的。”

　　晚餐时，程景珩细致地询问她的学习和生活情况，给出了许多实用建议。当他得知姜寒酥住在保温差的老公寓时，立即表示：“程氏在费城有合作酒店，可以为你安排一个长期房间，费用你不用担心。”

　　姜寒酥坚决拒绝：“谢谢您的好意，但我需要学会独立面对困难。”

　　程景珩欣赏地点头：“这就是我敬佩你的地方，寒酥。很多人会轻易接受帮助，但你选择坚持自己的路。”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严肃，“但请记住，接受帮助不是软弱。尤其是当你面对的是系统性困难时，个人的坚持有时显得徒劳。”

　　饭后，程景珩送她回公寓。临别时，他说：“下个月我会在巴黎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安排你在巴黎音乐学院短期交流，他们对肖邦的研究很深入，对你的比赛准备会有帮助。”

　　这个提议让姜寒酥心动，但她还是谨慎回应：“请让我考虑一下。”

　　回到冷清的公寓，姜寒酥陷入沉思。程景珩的提议无疑极具诱惑力，但她能感觉到其中隐含的期待。更让她不安的是，自己竟然开始认真考虑这个可能性。

　　感恩节前，威廉姆斯教授宣布了一个消息：学院将举办优秀学生音乐会，邀请知名经纪人和唱片公司代表参加。这是学生展示才华、争取机会的重要平台。

　　“寒酥，我希望你参加。”课后，威廉姆斯教授特地留下她，“你是我今年最看好的学生之一，但需要更多舞台经验。这是向业界展示自己的好机会。”

　　这无疑是难得的机会，但姜寒酥第一反应是担忧：音乐会需要正式礼服，而她唯一像样的演出服是大学时买的，早已不合身。添置新装对她本就拮据的经济状况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更让她分心的是，陈墨已经整整一周没有回信了。社交媒体上的照片越来越多——画展开幕、艺术沙龙、颁奖典礼……陈墨身边总是不缺才俊佳人，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孩出现得尤其频繁。

　　姜寒酥站在窗前，望着费城灰蓝色的天空，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面对经济的压力、学业的挑战和情感的困惑，她第一次怀疑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然而，当她手指轻轻触碰冰冷的窗玻璃，仿佛触摸到琴键一般，内心又升起一股不屈的力量。无论前路如何，音乐始终是她不变的信仰和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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