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玻璃瓶》陈踱

26、第 26 章

　　酒杯的砰砰撞响逐渐隐去，酒精的冲鼻气味逐渐、逐渐变得越来越远。

　　我做了两个梦。

　　一个梦是我在卫生间门口对着一个雾霭似的影子在说话。说了很多疯话。

　　另一个梦是，我还在上大学，吃了满满一肚子茶歇桌上的纸杯蛋糕，回到了一个好多人的会场。

　　我捧着一张酒店的信笺给身边人递过去，他老是不接。我于是手伸得更长了，还有点生气。

　　信笺都快递到了隔壁再隔壁的面前。于是坐在那张座位上，一位方脸、小眼睛长得像蚊子似的中年大叔低头瞄起了那张纸，还抬头看了我一眼。

　　他和邵总的脸重合在一起。

　　那张纸上写的是“TM姓邵的跟你是一伙的吧。”

　　“啊！”我从梦中醒来，原来如此。

　　我老板见过我莫名其妙骂人。而且他也姓邵，所以他才对我印象深刻吧。

　　那好像还好。

　　不对啊。我突然从床上几乎蹦起来。

　　因为会场的座位固定，所以那三天邵总一直坐在我邻座的邻座。所以他见过我会议第三天一见到支维安就从会场跑走，应该也见到支维安也跟在我身后出来。

　　我一拍脑袋，我当时扭伤腿在大堂坐着时，跟我学校领导一起走过来的那群人里面是不是也有邵总。

　　那他说不定还看见支维安拎着我的包陪我进电梯了。

　　好了，我现在知道邵总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是我暗测测知道你跟我顶头上司有过一腿的意思。

　　可我们到底算有过一腿吗？我自己都不确定。

　　我脑子很混乱，第一次工作吃饭喝成这样，连饭局什么时候结束的都记不太清。

　　早上上班时脑子也模模糊糊，只能走去咖啡间，倒杯咖啡提提神。

　　刘明珠状态也不怎么好，一直在揉眼睛。说昨晚回到家连隐形眼镜没卸就睡着了，早上醒来几乎就瞎了。

　　“还是齐姐厉害，最早到办公室，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不过我也头回看你喝成这样。一直呆坐着，垂头丧气，话也不说。”

　　“醉了不爱说话，总比乱说话要强。”我说，“我以前饭局上见过那种喝酒了就胡言乱语的人，我觉得特别可怕。所以我一般发现自己状态不对了，就要么赶紧清醒要么闭紧嘴巴。祸从口出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我去上卫生间时好像看见你跟大老板说了什么，然后他脸色有点难看。”

　　“哪个大老板？”

　　“支总啊，还有谁？”

　　“我跟他说话了？”

　　“对啊，不过昨天我也有点糊涂，我也不是那么确定。我记得我问了一下，他说你只是作为员工向他提了一个普通的工作建议，告诉他如何改善个人形象促进公司氛围和谐，还让我谢谢你提出的宝贵意见。然后就让我把你扶回去。你为什么要提这么奇怪的意见。还是我在做梦？”

　　“你在做梦吧，我怎么不记得。”

　　“我也觉得自己在做梦，你怎么会对老板提这种意见。再说了，人家支总个人形象哪里不好了。又不像你，相亲都懒得化妆。”

　　一刹那，一些隐约的画面慢慢浮出酒精浸泡过的脑袋，跑马灯似的乱转。

　　“偶尔见到我的时候，也没有那种哇，天空放晴的感觉吗”， “你应该叫我妈。只有妈妈才关心小孩穿啥”，“我不能把这优先的位置继续替你空下去了。”

　　“啊！”我和刘明珠同时惊叫出声。

　　“不是做梦！”刘明珠突然斩钉截铁地说，“我想起来了，我扶你回去的路上，你还把擦过的纸给我擦手，被我随手塞口袋里了。我刚才从口袋里摸到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一团纸。

　　她质问我：“你到底提了什么改善个人形象的建议？”

　　我脑袋发胀，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明明想找个谎来圆，脑袋却像梗住了一样。

　　在刘明珠的眼神下，我越卡越尴尬，最后竟然照实说了，声音小若蚂蚁。

　　“……我让他换个衣服颜色穿穿。老穿着黑色和灰色让员工看了心情不好。”

　　他为什么要把我说的醉话告诉刘明珠啊，明明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他不会也醉了吧。

　　老天保佑他醉了，不记得我说了什么。至少忘掉一半也好啊。

　　“啊，你为什么要管大老板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你脑袋坏了吗？”

　　刘明珠的脸扭曲得有些变形。

　　“我这不是喝醉了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我握着咖啡杯，很想往昨天自己的脑袋上浇。

　　刘明珠有点奇怪地打量我，然后语气幽幽地说道。

　　“你酒品一向还可以，扶你回去后看你也没完全神志不清啊。你以往就算醉了，说话基本的逻辑还在啊。你到底为什么会去提这么奇怪的意见。”

　　我在她眼光底下实在心虚，硬着头皮解释道：“因为整天穿得很压抑，确实让员工看了，就觉得他心情不好啊。”

　　“你管大老板心情好不好呢，关你什么事！”

　　“那下属看见老板心情不好，不就怕老板随便发火，随便撒气到员工身上，不就影响公司的工作氛围。”

　　“我们和支总根本都不在一个楼层，一个月都见不到几次。就算发火也有19层那些人受着，关你什么事啊。”刘明珠突然摸摸我的脑门。“怎么这么冷的天，你还出汗了啊。”

　　我喝了一口咖啡作掩饰。“被咖啡烫到了。”

　　“哎，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你又不是王翔那种，看见老板硬凑上去也要聊几句的马屁精。要是王翔做出这种事我还能理解，故意攀谈嘛，好让老板加深印象……”

　　她突然停了一下，指向我：“啊，你该不会？”

　　“不会什么？”

　　我可不想再增加知情人。这是公司，不是学校，和刘明珠关系再好，也只是同事。我也不想把私人事情弄到人尽皆知。

　　“故意吸引支总注意力吧。”

　　我一口咖啡都被呛住了，使劲拍着自己胸口，拼命摇头。

　　“不然就很难理解了。”刘明珠说。

　　“不过就算你有这种心思也很正常啦。19楼好多女同事都有，毕竟长得好的老板也算是一种隐性的员工福利，大家都有权肖想一下。不过肖想一下就好了，可别再做什么奇怪的事。你万一被开除了，可没人陪我一起吃中饭了。我还要独自面对我们办公室那两个喷着毒气的毒蘑菇。”

　　“我没有肖想他。”

　　我躲他还来不及。

　　要不是喝醉了，要不是他之前不高兴，我会去主动跟他说话？

　　刘明珠说得对，老板高不高兴关我什么事。

　　“真没有吗？”

　　“嗯。”

　　“那就好。”刘明珠很亲热地挽住我的手，“我只是不想你和李蕊一样变得那么庸俗。你记得那个做人事的李蕊吗？原来我们挂在人事行政部时，我跟她关系不还可以嘛。最近她被调去总裁办了，涨了不少工资，然后她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话题也口口声声就围绕着老板们。”

　　“成天就是，哎呀，杨副总国外出差回来还记得给她带伴手礼呢，真是不好意思了。啊，今天邵总给她们看了刚出生的小女儿的照片，眼睛超大，跟邵总一点不像。邵总儿子是个小帅哥，也不像邵总。”刘明珠尖着嗓子，还浑身抖了一下，嗲声嗲气地模仿李蕾。“哇，朱总业余喜欢户外运动，他老婆就跟他一起户外运动时认识的，好罗曼提克哦。”

　　“不会吧，我认识李蕾啊，她说话没你说得这么夸张。”我说道。

　　“现在就变这样了，不然我会吐槽她嘛。”刘明珠瞪着眼睛说，“还有还有。”

　　刘明珠把动作都模仿上了，手托着下巴：“哎呀，支总好绅士啊，刚才就让我打份文件，还问我，Lowry，能否帮忙打一下文件。Lowry，叫邵总过来一下，可以吗。就是这种明明可以下命令但偏偏征求一下你意见的态度，最迷人了。哼，明明人家支总对谁都是那么个说话习惯，又不是对她特殊。”

　　我愣住了，“他对谁都那么说话吗？”

　　“是啊，我上次替齐姐送文件给邵总签字，遇到支总和邵总在说话，支总对邵总也是说，这个项目我更希望这么做，你看一下，是不是妥当？我当时还觉得，支总还挺重视底下人看法的嘛，明明他才是老板的。他就说你就这么做，邵总也不敢说什么。”

　　“还有上次，第一次全员会议的时候，支总不也是那么个说话方式嘛。”她惟妙惟肖模仿道，“能不能把个人内心无限膨胀和扩张的欲望，转移到真正有收益的事情上来……能不能以破局者的心态，在资源受到限制的外部世界……具体我不记得，大概就是这意思，我当时还在想，这老板真喜欢说问句，你没发现吗？”

　　“没发现。”心底五味陈杂。

　　明明不该想，因为我说过所以他记住了吗？也许他原本就是这样。

　　可还忍不住那么想。我给他打了个烙印吗，就像他对我做过的那样。

　　我迄今经过每一间图书馆、咖啡馆都会想到他，甚至打开每一本书，看见每一个目录，端起每一杯咖啡，都会短暂愣一下神。

　　包括端起我手中这杯咖啡的瞬间。

　　“那你开会的时候都在干嘛？”

　　“我在发呆，我在看着他发呆。”我突然不想否认了，“明珠，我的确在肖想他，所以麻烦你看好我。在你视线范围内，千万别让我再去做任何奇怪的事。我需要个人帮忙看着我，我怕我自己看不好自己。”

　　“啊……”刘明珠微张着嘴，“你别那样好不好。要不我借你我珍藏的SD娃娃，让你玩换装，或者我推荐给你我最近玩的养成游戏好不好？攻略对象高冷、暖萌、帅酷应有尽有。我想想，支总这一型的应该也有。”

　　“不，我不玩游戏。”

　　“玩一下吧，充五十块钱还可以每天给你发睡前晚安微信呢，绝对甜过真人。还可以给攻略对象尽情变装，不会有开除风险。你还没出新手村，别挑战高难度对象啊你。”

　　“我没要挑战，我就是让你看好我千万别去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