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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死胡同 ...

  •   “徐女士。”一道冷淡的声音在安静的咖啡店内响起。

      “啊,抱歉。我之前叫柜姐帮我订的那个包包有货了,我先交个定金让她给我留着啊。两分钟两分钟,很快。”

      坐在裴静面前,翘着刚做好但还没能完全驾驭的延长甲打字框框作响的人是她的新客户,谈了半个小时,案子的进程仅限于知道当事人的名字,徐清佳,第一步基本诉求开了个头就被她的“要紧事”接二连三的打断了。

      “好了,裴律师,我们刚说到哪了?”

      说到你家保姆月入过万,裴静默默在心里吐槽了句,但吐槽归吐槽,基本的体面还是要维持,显然经过一番折腾,她的耐心也不多了。

      裴静缓慢地将浅蓝色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弄完后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语气带有警告的意味说道:“徐女士,这个事情处理不好,恐怕你会面临拘留的风险,而且事情闹大,对你、你家来说都没有好处。”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吗?”

      一听见什么拘留,徐清佳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马上就收起来了。

      裴静把早早拿出来对方的诊断证明推近,指着最后的诊断结果向她解释道:“对方多处开放性骨折、轻微的脑震荡…”

      话还没说完又被徐清佳打断了:“不是,我就撞了一下,这怎么还脑震荡上了?”

      “你过路口时时速已经达到70,还闯了红灯,不只是撞了一下那么简单,你一脚下去,却没想过这事会给受害者带来多大的伤害吗?”裴静扶了下额头,很是头疼,事情谈到现在她居然还没弄清楚自己犯了多大的事。

      等徐清佳意识到自己踩下的那一脚油门会引起多大的轩然大波时,眉头早就紧紧皱起好几座小山丘,但在她听见有解决办法时,心又向坐过山车似的落了下来。

      “哎呀,说到底就是赔点钱咯。”

      “还有诚心实意的道歉。如果能协商成功签署谅解书是最好不过的,那我这边和对方约一下时间,商量好后发您微信。”眼见谈话终于要结束,裴静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卸下浑身的劲,打算收拾东西离开。

      “行。”徐清佳刚拿起lv包,远远地就看见来接她的人,半个多小时没吹嘘炫耀,心总刺挠得慌,现在看见来人总算又能重振旗鼓了,“裴律师,你往后看看那辆银灰色的奔驰。”

      裴静低下头,咬牙切齿地往后看了一眼,这一眼极其敷衍,视线里什么都没聚焦到就回来回答道:“嗯,看见了。”

      “我朋友的,帅吧?她从英国回来没两个月就提了这车,但凡谁听了都会觉得她肯定靠家里,她还真不是,她自己扛着相机存下来的钱,牛吧?”徐清佳说的眉飞色舞,好像故事的主人公和她沾上点关系自己也跟着蓬荜生辉起来,“你住哪,要不载你一程?”

      裴静对这些富二代白手起家没什么兴趣,八点连续剧多的是这些乐子,只不过“英国”、“相机”这个关键词还是让她顿了顿,她很快抽离思绪,把资料整整齐齐收进收纳袋里,婉拒道:“不用了,我开车来的。”

      如果两人的心有灵犀没有被时间冲散,如果命运还有些许的怜悯,如果….

      可惜没如果。

      裴静面不改色地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走出去时,那辆奔驰早已消失不见。

      “我的姑奶奶,你小心点开行不行?我我有那什么创伤障碍,你车速一快我老感觉要撞上旁边的人。”徐清佳把眼睛闭的紧紧的,抓着扶手,神情紧张得仿佛下一秒魂就要飞走了似的。

      好半天等不到旁人的回应,她勉强把眼睛眯开一条缝看向她。

      车窗半开,吹的主驾驶位的人碎发乱飞,衬得这张漂亮的脸多了几分不羁,等红绿灯的间隙,她把手支在了车窗上,眼睛是看着前面,心思却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车停下来后,徐清佳也没那么害怕了,她先死死拽着安全带,才侧过身在她眼前挥了挥:“姜宁,serena?你怎么了?”

      “嗯?”

      红灯转绿,姜宁轻踩油门后才回她:“没怎么,你刚说什么?”

      徐清佳哦了一声,然后继续叫她开慢点。

      “我都开30了还怎么慢?看见那路边三轮车没?要不你下去让他载你一程?”姜宁很是无语,“你像那秋名山车神似的飙车又闯红绿灯那会,一脚下去是爽了,没想过会给人带来多大的伤害是不是?”

      徐清佳把耳朵一捂,大有一种“我不听我不听,王八念经”的意思,在姜宁很凶地瞥了她一眼后又败下阵来:“哎呀,你这话说的怎么和我那律师一摸一样,我真知道错了。”

      姜宁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然后她听见自己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响起:“律师?那律师姓什么。”

      刚才她在车里远远地往咖啡店里看了一眼便定在了原地,那道背影贯穿了她短暂又冗长的高中时代,可后来的五年又足以让所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是高三的姜宁不管三七二十一,都会推开车门,走上前说上一句好久不见,而现在的姜宁连那人是不是裴静都无法完全确定了。

      但她之所以来这,也切切实实因为裴静,眼看着希望或许就在眼前,她整个心都悬了起来。
      徐清佳只对自己的包又磨损了哪个角敏感,对近在咫尺的旁人则神经大条得超出想象:“姓什么?我想想啊,靠,我忘了,我就记得给我推荐律师的那人说她老和那些穷人打交道什么的。”

      “啊!!不是,你开慢点开慢点!!!我的小心脏!!”

      姜宁心情忽然就变得很差,一路在以吓唬徐清佳为乐趣。

      把人送到位时徐清佳脸色早就变得极其难看,姜宁乐了一下调侃道:“没事吧?我刚脚有点抽筋,不受我控制。”

      徐清佳捂着嘴有点想吐,刚在咖啡厅喝的东西泛着酸味药涌出来,但她想到还有要紧事没说她又憋了回去。

      姜宁嫌弃地躲远,咦惹了一声。

      徐清佳趁着还能忍住呕吐的欲望,赶紧把话说了出口:“明天七点,咱常去那餐厅不见不散,一定要来啊。”

      “知道了,你快下去,可别吐我车上了。”姜宁催促着要把人赶下车,徐清佳装腔作势作了个呕吐的动作后下了车,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音远去后,地下停车库恢复寂寥无声。

      姜宁心绪很乱,她趴在方向盘上,刚在咖啡店看见熟悉的背影那刹胸口传来的闷窒感又蔓延开来。

      她以为那人不需要、也不在乎两人的关系,于是便顺从了她的意思,她让自己离开,她就走了,可对自己而言,这份感情就像皮骨即将分离的剧痛,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抽离那份感情就越痛。

      她后悔过,可后路竟被裴静堵的水流不通,回到那闷热的顶楼才知道她早已搬走,回到班级看见和自己一般空空如也的座位也才得知她转学了,微信被删除,手机号码也换了,还特意和班主任老黄说不能告诉自己她在哪。

      找过吗?后悔过吗?
      大半夜偷摸翻进学校试图在老黄座位找到她转学后的学校,被保安抓住,记过一次,第二次她还去,差点因为拿不到毕业证让出国留学的事功亏一篑算吗?
      在她家门口等到灯熄了又灭,等到满墙的广告纸老旧卷边,等到窗户能透进夏天的一缕光算吗?

      后来她就不找了,又想开了,她这人就这样,一时喜欢往死胡同里钻,一下又觉得裴静能甩甩手潇洒走人,自己怎么就不能?

      姜宁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在陌生的国家一边学习摄影一边打工赚钱,学费、两份租金、生活所需要的花费,金钱的压力像座大山叫嚣着要压垮她,可她却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

      忙点就不会总往那死胡同钻了。

      后来因为独特的摄影风格被某家杂志公司看上做了半年的实习生,白天上班晚上接私活,她也是这么认识的徐清佳,期间赚了不少钱,她身边为数不多认识的朋友包括她自己都以为生活就这么定下来了。

      但很快又被班主任老黄的话鞭打回去了,今年高三激励会上,母校邀请了裴静作为优秀校友回来发表演讲,估计是那年自己的异常执着给老黄吓得够呛,他还记得这事,旁敲侧击完她的近况后就马不停蹄发了微信给自己,还打了好几个错别字。

      总之,她现在在这个距离海城十几公里路的地方,是因为她又绕回死胡同里了。

      姜宁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烦躁的锤了几下方向盘。

      靠,徐清佳这人怎么记个姓都记不住啊!

      忽然放在中控台的手机响了一下,姜宁把手机拿了过来。

      [江唯:在干嘛?]

      -

      裴静和徐女士沟通完就开车回了家,前阵子的案子忙了好几个月,现在这个案子还在沟通阶段,事情不算多,这才腾出空回家吃顿晚饭。

      她和客户约见面的地方在律所附近,离家并不近,开车开了大半个小时,刚开车时还不觉得,现在走了几步光是抬腿都泛着麻疼,别提还要蹬脚唤醒这喝醉酒似的声控灯了。

      在上了几级楼梯,声控灯又灭下来后,裴静叹了口气,认命摸着黑往上走,忽然转角处出现了些许的光亮,有个人似乎在回消息,稍稍停留了几秒就继续往上走了。

      但裴静仿佛被这几秒冰冻在了原地,也不知是不是今天谈话中徐清佳说的“英国”“相机”刺痛了她,总之她无可避免地在似曾相识的场景想起了姜宁。

      她总会站在四楼的转角等她,有时会笑嘻嘻地嘲笑她走得慢,有时等不及了就下几个楼梯拽着自己的衣袖往上走。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永远回不去的瞬间只有在消失后才懂得回头看。

      裴静在黑暗中站着,一遍又一遍无可救药地想起那个画面,仿佛在拉着一把钝锯给自己的心脏进行解剖,剖到一半,一个大嗓门轰然把声控灯吓得秒变灵敏了。

      “你怎么光站着不上来啊?菜都凉了。”章怡把垃圾丢到门口,用力过猛,兜不住跟头地滚了下来。

      裴静往上走,脚抵住越狱饿垃圾袋,揪住抽绳往上提,完好无损地物归原处后才跟着章怡进了屋。

      “爸。”

      裴施忠正趁着章怡出去的功夫,正偷鸡摸狗地给自己的杯子多添点白酒。

      “哎!一顿饭半杯还不够?你还嫌你那高血压不够高啊?”章怡话还没说完,脚已经赶到,赶紧把白酒拿远了些。

      裴施忠显然已经喝了点,面红耳赤的:“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高兴。”

      裴静把包放到玄关,往前走几步就是吃饭的地了,这个平城的家和海城的无异,或许说租金低廉的房子都大差不差,一眼能望完的布局、发旧的墙面和年代感的家电,她曾提议过让他们换个好点的地方住,租金她付,但都以懒得再折腾被回绝了。

      “前天说什么什么纪念日不喝两杯说不过去,昨天说什么我也懒得想了,每天都想着法子图多几滴酒,有意思么?”章怡毫不客气拆穿了他的意图。

      裴静坐下来,心无旁骛地夹了个花生米放到嘴里嚼了嚼,像是早就习惯这两人这一唱一和。

      可能这就是爱吧。
      一边嘟囔着对身体不好少喝点,一边又准备好下酒的花生米。

      “今天我闺女回来,我明天再收拾你!”章怡戳了戳裴施忠的额头,把酒藏到了桌子底下,挪正了椅子才继续说道,“静静啊,听你说最近又接了个案子?这次能赚到钱不?”

      “…妈,我以前的案子也挣钱了。”裴静无奈的回道。

      章怡夹了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到她碗里:“你以前那还不是自己累死累活多接案子赚的钱?妈还不知道你,净喜欢帮些付不起律师费的…”

      眼见着章怡又要开始无休止地唠叨,裴静赶紧伸出手,掌心向着她,打断道:“放心,这次的客户很有钱。”

      “那有钱人的朋友肯定也有钱,你赶紧叫她多介绍几个客户给你啊,机不可失…”

      “妈,我是律师,不是保险,也不是美容,这是说介绍就能介绍的吗?”裴静今天真的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她用筷子随便指了道菜试图把章怡从聊工作中拉出来,“你这红烧排骨挺好吃的。”

      “…你还没夹过就知道好吃了?”

      裴静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补充道:“看着…挺好吃的。”

      一顿饭结束,裴施忠除了给裴静夹菜,偶尔插入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其余时间都闷着头吃饭。

      裴静知道他肯定是喝了两杯酒,又想起了郁郁不得志的这几年,搬家后,裴施忠因为身体原因没能继续任职,开起了出租,不过狂飙追坏人这样的事没少干,家里的八点连续剧章怡只能看一个小时,后一个小时要留给裴施忠看警匪片。

      碗筷被裴施忠收到厨房,今天极其罕见地他听见裴静开门的动静时一并跟了出来。

      “爸?”裴静费劲地拎起那几袋章怡在阳台新摘下的蔬菜,站在门口惊讶地看着裴施忠。

      裴施忠一言不发地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去,解释道:“东西多,我送你下去。”

      两人一直无言走到楼下,裴静像小时候一样看着仰起头看向眼前的人,长大这词变得具象化,她仰头的幅度大大削弱,几乎可以平视这个曾经看起来很高大的爸爸了。

      裴施忠常年抽烟,声道一开像极了嗡嗡作响老旧的排风扇:“刚你妈说的那些你别放心上。”

      哪些?裴静想问但感觉裴施忠还有话没说完,便没问出口。

      “你能帮那些没权没势没钱的人打官司,这是好事啊,我看新闻上那些人可怜呐,辛辛苦苦在工地干了大半年,身体赔进去了,那些老板吃的大鱼大肉就不肯把工钱结了,你要换个人你看他敢不敢!”

      “爸真觉得你这事做挺对的。”

      裴静很轻地眨了下眼睛,那些奔波的疲惫忽然被这句话瓦解得一点都不剩了,唯一剩下的只有发酸的鼻子,掉下眼泪这项技能由于距离上一次发动已经过了五年,现在无论多大的事仿佛都触发不了了。

      她声音低低嗯了一声。

      她今天回来得有些晚,老小区的车位都靠抢,所以车停的有些远,八月中旬,傍晚仍微热,两人走到时都出了层薄汗,裴静接过那两个袋子往后备箱一塞,一下就满了。

      “那我回去了啊,家里还有猫要照顾呢。”裴静关好后备箱,打开车门,迎着昏黄的路灯,看向这个变得不那么高大,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引领她的人。

      裴施忠说了句注意安全就走远了几步远离车子,朝她挥了挥手,空了的那半截尾指再次闯入她的视线。

      那仿佛是正义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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