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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红烛与蓝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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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子里的桂花落了满地时,阿依的嫁衣终于绣好了。
最后一针收线时,晨光刚好爬上竹楼的窗台。她把嫁衣摊在竹榻上,斜襟的领口绣着澜沧江的水纹,蓝得深浅不一,像真的有水在流动;袖口的两只翠鸟相对而立,一只振翅欲飞,一只引颈回望,针脚密得连岩婶都夸:“比我年轻时绣的还好,沈砚这小子有福气。”
沈砚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拿着个竹编的小匣子。他看着那件蓝布嫁衣,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却不敢轻易迈步,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好。
“进来吧。”阿依朝他招手,脸上带着刚绣完的倦,却笑得温柔。
他走过去,把竹匣放在榻边打开,里面是支银簪,样式很简单,簪头刻着朵小小的蓝花,是靛蓝草的模样。“托山外的货郎带的,”他有点紧张,指尖摩挲着簪身,“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阿依拿起银簪,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簪头的蓝花刻得极细,像他看她时的眼神,藏着小心翼翼的珍视。“喜欢。”她轻声说,把簪子别在发间,铜镜里的自己,蓝布衣衫配着银簪,倒真有了几分待嫁的模样。
结亲的日子定在三日后的霜降。寨老说,霜降这天结亲,日子会像经霜的草木,扎实。
沈砚的竹楼被寨里的男人重新修葺了一遍,漏风的竹墙糊了新的茅草,地板换了结实的青竹,连火塘都掏得干干净净。他自己则蹲在院子里,用剩下的靛蓝布角编竹篮,编得歪歪扭扭,却不肯停手。
“编这做什么?”阿依送嫁衣去他竹楼时,看着满地的竹丝笑他。
“装你的针线笸箩啊。”他举起个勉强成型的篮子,“等编好了,就挂在你绣活的地方。”
阿依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竹篾,指尖灵活地穿梭起来。“要这样绕,才不会散。”她的手指纤细,却比他有力道,没一会儿,歪扭的竹篮就显出了规整的模样。
沈砚看着她低头编竹篮的样子,阳光落在她发间的银簪上,闪着细碎的光。他忽然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上,声音闷闷的:“阿依,我以前总觉得,这辈子大概就一个人漂着了。”
阿依的手顿了顿,竹篾在指间轻轻硌着。“那现在呢?”
“现在觉得,漂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漂到你这里。”他收紧手臂,把脸埋在她颈窝,“这竹楼,这寨子,还有你,就是我的岸了。”
结亲那天,天刚亮,寨子里的女人们就涌进了阿依的竹楼。岩婶帮她梳头,用红绳把头发挽成髻,插上那支靛蓝草银簪;阿爸站在门口,看着女儿穿上蓝布嫁衣,眼眶红红的,却只说:“沈砚要是欺负你,阿爸打断他的腿。”
迎亲的队伍在楼下吹起了芦笙,沈砚穿着新做的青布衫,手里捧着束刚摘的野菊,站在竹楼下仰头望。阿依被岩婶扶着下楼时,他的眼睛直勾勾的,像看傻了似的,直到岩婶推了他一把,才慌忙上前牵住阿依的手。
他的手心全是汗,烫得她指尖发颤。两人并肩往寨中的晒场走,脚下的青石板被踩得咚咚响,像在敲打着什么崭新的开始。
寨老坐在火塘边,看着他们交换信物。阿依给沈砚的是块绣着翠鸟的帕子,沈砚给阿依的,是他从山外带来的半块玉佩,据说是他母亲留给他的。
“山有山神,水有水神,”寨老的声音苍老却有力,“结为夫妻,便要像山护着水,水绕着山,这辈子,下辈子,都缠在一处。”
拜过寨老,拜过阿爸和岩叔,两人回到修葺一新的竹楼。火塘里的火烧得正旺,红烛在竹桌上明明灭灭,映着阿依蓝布嫁衣上的水纹,像澜沧江的波浪,轻轻晃着。
沈砚坐在她身边,不敢碰她,只看着烛火在她眼里跳动。“阿依,”他声音有点哑,“以后,这竹楼就是我们的家了。”
阿依点点头,往他身边凑了凑,肩膀轻轻挨着他的。红烛的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她的指尖缠着他掌心的薄茧,他的指腹摩挲着她指节的针痕,都是日子磨出来的印记。
“沈砚,”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烛火的呼吸,“等明年春天,我们在院子里种点靛蓝草吧。”
“好啊。”他笑起来,眼角的纹路里盛着光,“再种点你喜欢的野菊。”
红烛燃了半截,火塘里的柴发出轻微的爆裂声。阿依靠在沈砚肩上,看着竹窗外的月光,忽然觉得,那些漂泊的路,那些等待的日子,都在这一刻落了脚。就像她亲手染的蓝布,经过了浸、晒、捶、绣,终于成了最合身的衣裳,裹着两个人的温暖,在竹楼的月光里,慢慢铺展开来。
往后的日子,大概就是这样了——有火塘的暖,有月光的凉,有染缸里的蓝,还有身边人温热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