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的请举手》隔壁的粉毛

11、咪和人类朋友

　　丞添静静地看我好半天，很久才回过神，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满和愠怒，“什么意思？”

　　她表情认真的就像要管定了这件事一样，在丞添还是没死时，她就是医院里最不好管的刺头实习生，会因为病人诉求得不到解决跟医生吵架，会因为朋友受到不公平待遇直接闯进院长办公室讨个公道。

　　丞添一直都是个大侠。

　　我也知道这次并不能随随便便用玩笑糊弄过去，既然事情开头了，丞添也应该知道其中的真相，不管残忍还是艰难承受。

　　丞添问我，“你说我的朋友会过得很惨，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低的吓人，于是做好心理准备，望向那双曾经很漂亮的眼睛。

　　而此刻里面藏着快要按压不住的情绪，但我并不觉得丞添这样很恐怖，我知道她在酝酿一场正义的风暴。

　　“丞添，你知道医生是谁吗？”我问她。

　　丞添在医院做了四五年的护士，尽管医生是后来的，但关于医生的传闻并不少，医院的同事多多少少都有所耳闻。

　　她点点头，又很平静的等我继续说下去。

　　外面的天空很暗，什么也看不清，她站在那就要和黑暗融为一片。

　　“她是医院的活招牌，就算她犯再严重的问题，只要不影响医院的声誉，医生就能继续在这家医院呆下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丞添的表情好像很难懂，只是一瞬间又变成了不屑。

　　这种表情我太熟悉了，丞添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我就是因为她这幅模样才总在医院跟着她。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又重新鼓起了勇气将我所知道的向她陈述，“很久之前，我就知道医生虐猫，小猫被装在她的双肩包塞进柜子，任由小猫挣扎、嘶嚎、呜咽，她坐在沙发上听着那些声音看书，眉头都不皱一下，她还会把尸块背回来医院埋在后院，甚至虚伪的拿砖头立一个碑。”

　　医生很残忍，残忍到就连把这件事说出来，我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我往丞添的方向走了两步，目光落在旁边花坛里。

　　黄土上已经长出了草还有几朵紫色的花，漂亮的掩盖了里面的残忍和罪恶。

　　“那土下，全是小猫的尸体。”

　　花园是流浪猫的坟墓，女医生是唯一记得这群小猫存在于世上的人，但可笑的是，她也是贼喊捉贼的罪魁祸首。

　　那么凶残。

　　丞添通红的双眼从疑惑到震怒，又变得凶狠，好像下一秒就要吃人，身边的气压也变得越来越低，靠近她就像进钻进山里清晨的雾里。

　　我知道丞添的性格，有些事情一旦触碰到她的底线，她根本不会忍气吞声，要么解决要么你死我活，她就是这样的人。

　　我凑了过去：“丞添，你别去惹她，无牙鬼办不到的事，你也办不到，没有鬼能奈何得了一个人类。”

　　小猫的残肢，刚剥下来的毛皮，地上一滩猩红的血，无牙鬼就站在那里，身体变成一片雾气，最后留下孤零零的几颗牙齿在那些血中间。

　　而医生一如既往地笑着，和医院宣传栏上的表情一模一样。

　　高高在上，像煽风点火和不知人间疾苦的恶魔。

　　那个血淋淋的场景和无牙鬼最后决绝的一面，我永远忘不掉。

　　可丞添听完只是跟我说了一句，“很可笑。”
　　轻蔑又不屑。

　　我不想失去丞添，又压抑着心理不适强撑继续劝她，“医生不是一般人，你什么都别做，什么都不可以，对她感到再可笑，也别去惹她。”

　　我们和她根本不在一更层次，不光是人和鬼的区别。
　　你不可以去冒险。

　　丞添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往外走，比刚才我追着时，走的还要快，脚底生风，身体被路过的人类撞出一片片的雾气。

　　风裹挟着过来，丞添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门口。

　　我有些急了，扯着嗓子喊她，“丞添，你到底听明白了没有？只是几只猫而已。”

　　出乎意料，丞添停下了脚步，背影看着消瘦又无比决然。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还留在世上并不容易，”我继续劝她，“不要冲动。”

　　无牙鬼是一个厉鬼，最后还是死在女医生手里，丞添活着的时候不是女医生的对手，死了连肉身都不在，拿什么和她抗衡呢。

　　丞添缓缓转过身，表情异常坚定。

　　我看着她，心里涌上一种异样的感受，我快步走过去，声音也忍不住的颤抖，“丞添，如果我拦不住你，我能不能让我帮帮你？”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我和他一块，有人陪着丞添，不管怎么为小猫复仇，这件事的胜算就大一些。

　　丞添看着我，好一会才说了我坦白后的第一句话，她喊我，“小鬼。”

　　丞添不喜欢跟人亲近，不管活着，还是变成鬼，向来独来独往，朋友对她来说并不是必需品。

　　丞添的世界，只有她自己。

　　尽管我总是缠着她，在她耳边说一万次我是小余，一个叫小余的女鬼，一个头上有窟窿被困在医院的女鬼，而她也只会称呼我为小鬼。

　　我虽然不喜欢这个名字，但至少丞添愿意喊我跟我说话，我也知道接受。

　　接着丞添竟然抬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动作像过掀过来一阵风，发凉。

　　她说话很轻，“小鬼，你不用帮我，等我杀了女医生，你记得帮我收尸。”

　　丞添在安静的医院里跟我告别，说了一句我并不喜欢的遗言。

　　我因为这句话僵住，呆呆站在原地，脑子里嗡嗡响，只剩她最后的那句话。
　　给她收尸。

　　丞添已经死过一次了，两年前就落在我面前，脑浆开花，漂亮的眼睛一如既往没有精神，灰蒙蒙的，只是那次眼睛瞪得老圆，直到救护车来给她盖上白布。

　　这次如何收尸？

　　丞添用不到白布，死的时候变成一阵白雾就飘走了，然后我就再也见不到她。

　　我忧心忡忡看她，丞添还是一副无所谓，就像说遗言的人不是她一样。
　　“丞添，你别犯神经，你甘心就这样死去吗？”

　　丞添笑了，扯开话题：“小鬼，我们才认识多久，不用你为我感到可惜。”

　　我摇摇头，“丞添，你是个好人，不应该是这种结局。”

　　不应该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
　　不应该因为几只猫再死一次。

　　丞添摇摇头，她应该没想到我会是这种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直到变成我看不懂的情绪时，她才捏捏我肩膀。

　　院子没什么人，我们就站在女医生经常喂猫的地方，凉凉的晚风吹过，还送来几声软糯的猫叫。

　　丞添松开我肩膀，往花坛的方向走去。
　　她的声音也从前面传过来。

　　丞添说：“小鬼，我的人生本就没有意义，也谈不上什么好不好的结局，只要是我选的，就是好结局，不管是选择结束生命还是留下，又或仅仅是为了几只小猫。”

　　“我活着的时候，没有一刻感觉自己是.....活着，世界那么多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并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后来变成鬼，也并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我只想消失，我很累，小鬼，不管哪个地方我都不喜欢。”

　　她很悲伤，一如既往地不留恋这个世界。

　　突然“喵”的一声划破院子的寂静。
　　丞添的目光被晃动的草丛吸引。

　　有只小猫从里钻出来，藏在阴影里，在路上跑来跑去，小猫看不见我们，也不感觉害怕，从丞添的脚里穿过躺下，露出肚皮在地上蹭着。

　　丞添慢慢蹲下，看着面前对人类毫无防备的小猫，目光似水般温柔，就好像回到了她还是小护士的那个时候，跟病人说话也是这个模样。

　　小猫滚了两圈，丞添用手指戳了戳小猫的背，她跟我说，“况且，我并不是个好人。”

　　然后她抬起头，隔着昏暗的灯光望过来，月光照得她身体发亮。
　　我们四目相对。

　　“小鬼，你也知道我并不是什么好人，不是么？我手上有一条人命，我和医生是一类人，”丞添不等我回答，就把头转了过去，目光又落在小猫身上，“她虐猫，我杀人，所以我们会一块下地狱的。”

　　地狱才适合她们这种冷血无情坏事做尽的人。

　　“所以，我该死，我得赎罪，我得帮谭留梦的小猫讨回公道。”
　　丞添的声音越来越低，就快要听不见了。

　　我站在一边看着蹲下的她，弯着腰，所有情绪都被她藏了起来。

　　时间过了很久，一片沉默中，我听见丞添说：“我得帮谭留梦讨回公道。”

　　谭留梦。
　　小梦。
　　那个嘴硬心软的小护士。

　　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久到我已经忘了那天的丞添，是拿着刀冲进的办公室，从楼上落下来时，那把刀就插在谭留梦身上。

　　忘了她到底是个心狠的人。

　　我也忘了，相较于丞添，我最注意到人是谭留梦。

　　那天天气很好，医院招了一批新护士，我因为出不去医院，就钻在墙里到处转悠，医院很大，走廊里的人总是慌里慌张的，丞添就站在人群中，是里面最惹人眼的一个。

　　丞添身材高挑，面貌较好，叽叽喳喳的人群里，她也不怎么说话，沉默地站在队伍后面系着身上的纽扣，动作很慢又仔细。

　　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是漂亮和沉默。

　　而谭留梦就站在她旁边，黑黢黢的脸上盛着明媚的笑，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望，和没有精神的丞添一点都不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人性格完全不沾边的人最后会变成很好的朋友。

　　不久后，谭留梦因为性格懦弱，独来独往又不善交际，她开始了最为艰苦的六个月实习期，同时也成为了这批实习生里最不被老师喜欢的一个，什么脏活累活、难搞的病号都分给了她。

　　谭留梦从不抱怨，也从不反抗。
　　只是安静的值完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班。

　　时间长了，我发现谭留梦并不是医生们所说的那种人，我很喜欢谭留梦，干起活来有模有样，关键是，无数个值班的晚上，她都不会犯瞌睡，能听我一直唠嗑。

　　晚上的护士站很静，她总会倒杯热茶端着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盯着面前走动的时钟，一边警觉着病房里的动静。

　　我还记得谭留梦第一次值夜班就遇上急救，跑得着急手还被电梯门夹了一下，红肿发青的手指，一声不吭照顾了病人一个晚上。

　　第二天还是丞添发现了她受伤的手。

　　丞添跟我一样，在谭留梦想和她成为朋友之前，她就已经注意到了女生。

　　实习生来医院的第一个月，就有医生跟丞添示好，科室里提起她，总要拿谭留梦跟她对比。

　　“新来的小护士中有一个长得可好看的女生，刚大学毕业，现在在胸外科实习，那几个年纪小的总有事没事往三楼跑看看人小女生。”

　　“听说了，姓丞，是主任亲外甥女，家里开连锁酒店的，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不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不过跟她同期的小黑娃就差远了，虽然是名牌大学毕业，但扎个针手都抖得停不下来。”

　　“别说小黑娃了，上次问她两句话，回答都结巴，孩子们说她还是个贫困生，到底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诶，到时候轮科室，我们不要小黑娃啊。”

　　“哈哈哈，那我们也不要。”

　　“小黑娃谁要，拉低平均颜值啊！”

　　一个是被人夸上天的丞添，一个是被瞧不起，按在地上踩的谭留梦，世界就是这样现实。

　　那些话我一字不落听全了，丞添也听见了。

　　丞添沉着脸从门口走开，而屋里的笑声并没停，一段比一段大，我也第一次感觉会那么讨厌一群人的笑。

　　这时，谭留梦刚从电梯里出来，抱着两个大箱子，牛皮纸箱里装着医用洗手液，箱子很高，遮着她半张脸，只露出她因为吃力皱着的眉。

　　丞添已经换好了衣服，准备下班，看见谭留梦时转身朝她走过去，在她旁边停住，伸手抱下摞在最上面的箱子。

　　谭留梦很震惊。

　　两人虽然是同一批实习生，可能是因为性格内向，加上不善于交际，她俩并没什么交流，只是见面能打招呼的关系。

　　她没想到受欢迎的丞添这次会主动帮自己。

　　没了箱子的遮挡，丞添也看见箱子后满头大汗的脸，还是那张什么也不说，又总挂着讨好的脸。

　　丞添问她，“这些箱子要放哪里？”

　　谭留梦掩饰着震惊和欣喜，说话哆嗦起来，“放......放护士站......后...后......后面的房间。”

　　那是她们说的第一句话。
　　走廊也是她们最后一次的争吵。

　　院里的小猫又“喵呜”着藏进花坛里，丞添撑着腿站了起来，好一会才回过神。

　　丞添说。

　　“鬼因为有念想才留在这个世上，我想了很多为什么留下的理由，都没有答案。小时候，爸妈带走了弟弟，把扔给姥姥一走了之，姥姥走后我就只剩一个人在这个世上，亲情对我来说没什么值得怀念。”

　　“后来，他们为了补偿我，给我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小时候苦日子过惯了，已经过了需要钱的阶段了，所以现在再多的钱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钱也不是我留下的原因。”

　　“在遇见谭留梦之前，我没有朋友，她们都觉得我整天冷着个脸不喜欢跟我玩，只有谭留梦走向了我，有时候看她，就像在看另一个自己，静静地活着，世界需要我们时，就出来冒个头玩一会，世界不要我们，我们就尽量让自己做个隐形人。”

　　“可是，我就这么一个朋友，也留不住。”

　　丞添叹了口气。

　　“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谭留梦会让我杀了她，我想我留下也是因为她，只要解决了那天的拿把刀，和谭留梦的小猫，我就可以走了。”

　　“我就能去下面找到谭留梦，和她继续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