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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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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走在上班的路上,精神萎靡不振,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儿什么。直到她坐着公交车,穿过了大半个城市,到了公司的楼下,才突然想起,自己忘记的是什么。
她忘记了,自己已被辞退,失去了工作。
顿时,她变得茫然无措了,站在曾经匆匆走过了无数次的人行道上,没了方向。第一次,开始细细打量起周围的景致,一切竟然如此陌生,在这里上班已近三年,每天走同一条路,坐同一班车,今天才第一次看清这里是什么样子。第一次有时间,这样停下慌忙的脚步。
她靠在路边的景观石上,低头默默数着脚底平整的草坪,深一块,浅一块,当她数到第七块的时候,突然,一只黑色的猫儿从她的脚边突然窜出,又快速的钻进了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没了身影。
“波仔!”林子几乎是脱口而出,因为实在是太像了,同样的黑色身躯,四爪雪白,领口处还有一簇菱形的白斑,跟她养过的一只绅士猫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那肯定不会是它,因为它已死去两年,一直活在她的记忆中而已。
一股愧疚自杂草丛生的茫然中瞬间长成了参天大树,遮盖了她心中最后一丝阳光,她明白的,波仔的死,她和平彦,都有责任。
记忆中那个身披霜花,浑身僵硬的小家伙,传递给她的彻骨的寒冷,再一次在这个初春的早晨将她冰冻,她用冰冷的双手,掩面而泣,她内疚的,是它竟然是那样死去。
她哭了好一阵,然后注意到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只好收住了抽泣,起身离开。
但不打算回家,她不知道怎么去跟平彦说,他们暂时已没有了生活来源。她不想让这样无用的自己面对他,面对那个混乱不堪的家和在风雨中飘摇的婚姻。她更害怕,他会求她放下身段,去求助于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了很久,脑袋中一直轰轰作响,各种即将面临的困境让她浑然不知肚饿,只是一直口渴难忍。走进街边一家小超市,从货架上选了一瓶最便宜的矿泉水。然而,握在手中的塑料瓶绵软的廉价手感甚至都让她感到奢侈,也许她该忍忍的,一瓶水,一块钱呢。
他们只剩下一千多块的存款,日常支出,还有平彦的药费和必要的花费,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她找到了新的工作。能省则省吧。
然而她实在是太渴了,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瓶盖,半瓶水下肚,口腔黏膜里的饥渴感却丝毫没有缓解,反而越发明确起来。她还是一直口干舌燥,并且嘴里粘粘乎乎,十分的不舒服。她开始明白这份口渴更多的是源自她内心的烦躁,也许只有回去,才会消失。
熬到了平日里下班的点儿,林子跳上了一辆公车,它在颠簸了个半小时之后,将她送回了熟悉的街区。
不知道下一份工作会怎样,可想而知的是肯定没有这份薪金丰厚,毕竟在这个公司,她已经轻车熟路,只是因为家里的事情,让她维持的艰难。谁也不会愿意留下一个动不动就要请假的员工,这一点,她很明白。
穿过在楼群间肆意摆摊的所谓的市场,喧闹声不绝于耳,一帮建筑工地上的男人们滋溜溜的在路边喝着馄饨,高声谈笑;臃肿的妇女一边卖着水果摊一边照看着水果框里脏兮兮的小孩;一脸冻疮的大婶在暗红的灯光下问她要不要买今天新鲜的蔬菜。
每次走过这里,林子都感觉是在移步易景的观看市井百态图,而那些明亮超市中肆意闲逛的日子似乎离她越来越远,渐渐模糊了。自从平彦出了事,一切都变了。为了给他住院治疗,他们卖掉了还在按揭的那栋大房子,换了一栋老城区里的小房子生活。离以前上班的地方远了很多,一个小时要浪费在路上,加上要照顾平彦的起居,帮他准备好早饭和午饭,安排好他一天的生活,她差不多每天睡到五点半就要起床,然后忙前忙后,饭都顾不得吃几口,便匆匆离开,有时甚至需要在车上解决化妆问题,着实狼狈。
一想到那几百个匆忙的早晨,林子突然愕然,今天早晨自己好像什么也没有做,就慌张的跑了出来,起床后的记忆甚至是一片空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是失业的事让自己太过忧虑了。
考虑到平彦因此会遭遇的种种不便,林子不免有些后悔,不由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凌乱的楼梯间跟他们刚结婚时的那栋新楼真的没法比,破败,肮脏,堆满了无用的旧家俱以及冬天未烧完的蜂窝煤,留下满地的黑渣,一踩一个脚印。而以前的住所,光物业费一年就是一千多块,每日有清洁工人打扫,连电梯都光洁照人,干净异常。几年之后,境遇竟会如此的不同。
一看到那个蓝漆的防盗门,原本急切的心情瞬间消失,她顿时犹豫起来,好像很害怕去开那扇门,看见那个曾经不顾一切深爱着的男人。她是在怀疑他,抗拒他,这是不信任留下的后遗症,就连那段最难熬的岁月也从来没觉得如此疏远,林子叹了口气,终究掏出钥匙开了门。
屋里一片漆黑,她胆怯的站在门口,对从未有过的黑暗发了愣,以往平彦都会在家开着灯等她回来的。
“平彦!”林子一边大叫着,一边穿着鞋子冲进了卧室,在路灯给的昏暗的光线中,辨认出了轮椅的轮廓,以及上面端坐的男人。
“你怎么不开灯?”林子的心霎时间回来了,并且有些僵硬,“吓了我一跳!”她按下了开关,点亮了屋子,然后把包扔在早晨未来得及收拾的皱皱巴巴的床上,环顾一下房间,心情顿时更糟。
一旁的人却未吭声,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林子瞥了他一眼,那份沉默让她恼火,今天却没有心情和他吵,她开始默默的收拾屋子,然后去厨房炒菜做饭,一直到了八点钟,才和平彦坐到了客厅中央的餐桌上。
两个人安静的吃着饭,不开电视也没有交流,像两个陌生人尴尬的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这种日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直到准备睡觉,平彦才第一次开口,他把一杯牛奶递到了林子的面前,“忙了一天了,喝杯奶晚上睡个好觉。”然后摇着轮椅去了卫生间。
目送平彦离开,林子拿起了桌子上的牛奶,快速走到厨房倒进了水池中,然后看着杯底还未完全融化的淡黄色细末,冷笑出声。
这个,只是两个人之间变质开始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