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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早恋 ...

  •   姥姥家的防盗门用了几十年,铜绿色的锈迹遍布,被叩响时,还能隐隐听见铁锈被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

      老小区的没有门禁,保安亭形同虚设,如同过气五十年的网红打卡点,只有偶尔的几天能看见保安老头缩在里头吹电扇。每栋单元楼一层的大门更是常年开放,虔诚等待各路小偷小摸的光临。

      众所周知,小偷是不会敲门的。

      “虞杰森?”虞安娜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见到人。

      她马上拨通虞杰森的电话,却发现铃声从沙发坐垫的间隙中传来——老弟的手机在这里。

      在虞安娜很小的时候,姥姥家曾经被入室盗窃过一回。

      小偷趁姥姥熟睡的时候进了屋,卷走了老人家整整齐齐码在铁皮蛋卷盒子里的几万块钱,临走时还在衣柜里留下一把新磨好的菜刀。

      次日姥姥从衣柜里找衣服的时候被菜刀划伤了手,着急忙慌跑到社区卫生站包扎以后,径直去了派出所。

      半个月后,小偷在又一次入室盗窃时,被那家房主夫妻俩当场擒住,这才归了案。

      姥姥的几万块彻底打了水漂,家里内层的门也换了一扇。

      外层的防盗门还留着——姥姥说小偷见到这样的破门应该不会有想要进来谋生的欲望。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外层的防盗门不透光,因此哪怕内层的门上有猫眼,凑上去也看不清门外的状况。

      虞安娜还是不死心地凑上去。

      圆圆的黑色小孔。
      小孔后面是空的。

      外面有什么呢?

      为什么猫眼要做成圆的呢?
      为什么要叫做猫眼呢?
      为什么是眼呢?

      原来在这个屋子里,除了虞安娜的一双眼睛,一直存在着另一只眼。

      这只眼睛每日每夜地注视着屋子里的人。

      注视着姥姥死去,注视着虞安娜每一天的碌碌无为。

      这是妈妈的眼睛!

      没错,一定是妈妈!
      那双吊梢眼就是从猫眼外面看进来,监视虞安娜的!

      是妈妈的眼睛!
      虞安娜从黑洞洞的猫眼里看到了森然的眼白。

      妈妈来了——妈妈来了——
      她没有听妈妈的话,所以妈妈来惩罚她了——

      她会被关在门外,不论怎么尖叫踹打也不会有人给她开门。

      她会努力地垫起脚,从猫眼偷看妈妈有没有消气。

      可是透过猫眼看到的只有白色。

      一点圆的白——白色的瞳仁,黑色的眼底——阴阳乱序,日夜颠倒。

      “啊!”虞安娜短促地叫了一声,腿脚发软。

      是妈妈!一定是妈妈!

      妈妈看到姥姥死了,妈妈看到她过着不体面的生活,妈妈来把她赶出去了!

      “虞安娜!你怎么了!”门外传来虞杰森的公鸭嗓音,“虞安娜!”

      门被打开了。

      虞安娜面无表情地站在屋子里:“你去哪儿了?”

      “我去买喝的,你冰箱里啥喝的也没有。”虞杰森扬了扬手中沉甸甸的塑料袋,“出去才发现手机没带。”

      虞安娜皱起眉:“怎么结的账?”

      “我没成年,手机支付绑的是老妈的亲属卡,她要发现我这个点还在外面消费,一准要打电话来问,”他走进屋里,顺手关了门,“我平时自己出去玩都会带点现金备着。”

      “你怎么不喊我?”虞安娜又问。

      “我怎么没喊?嗓子都喊劈了快!你洗澡怎么要洗这么久?我算准时间出去的,谁能想到你一个澡能洗五十分钟?你在里面换皮吗?”他抓狂道,“刚才怎么了,鬼叫一声差点没把我吓死。”

      “磕到脚。”

      虞安娜坐在沙发上,把电视里正播放的抗战神剧转到夜间情感栏目——今天的故事是:七旬老汉为老不尊,出轨五旬保姆,原配被气进医院。

      “你不是未成年吗?”她盯着虞杰森兴奋地从塑料袋里掏出好几罐啤酒。

      “对啊,”虞杰森一脸坦荡地拉开易拉罐的拉环,猛喝一口,“爽!”

      虞安娜也开了一罐啤酒:“不许在我这儿大声说话。”

      “安娜——”虞杰森用气音说道,“你真的很事儿——”

      “正常点。”她翻了个白眼。

      “我以为你不会喝酒呢。”他说。

      她感到莫名其妙:“这是啤酒。”

      “我还以为你真就那么乖,”他挪揄道,“老妈不让喝就一点都不喝。”

      的确,自老妈的某个远房亲戚因为酒驾被行政拘留以后,老妈禁止了自己的三个孩子喝酒。

      虽然艾米没驾照。
      虽然安娜考完驾照以后就没开过。
      虽然杰森还没到考驾照的年纪。

      可是没有人质疑老妈的命令,在老妈的控制范围内,大家都是滴酒不沾的好孩子。

      虞安娜喝了一口啤酒:“以前大学期末周会喝点,不然学不下去。”

      虞杰森朝她竖起大拇指。

      “虞安娜,我突然很好奇,”虞杰森神经兮兮地凑到虞安娜身边,“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她无动于衷地又喝下一大口啤酒:“干嘛,你想早恋啊?”

      “请正面回答。”他说。

      她懒懒地启唇:“没有。”

      “一次都没有?”他惊讶地问。

      “没有。”虞安娜单手把喝空的啤酒罐子捏扁,斜着眼看他,“你怎么回事儿?”

      “我就好奇一下,毕竟谁也想不到老妈给你安排个阿炳哥,还能把你安排得离家出走了。”

      她还是盯着他:“你最好实话实说。”

      “虞安娜你真没意思,”虞杰森叹了口气,“我吧……我发现我喜欢一个人。”

      “哦。”她应了一声。

      “哦?”他猛地把手里喝了一半的啤酒罐子放下,洒出几滴酒星子,“哦?”

      “用纸巾擦掉。”她冷漠地说。

      虞杰森看了看虞安娜平静无波的表情,认命地抽了几张纸巾擦桌子。

      “三张纸巾擦两滴啤酒,好样的。”她点评道。

      他愤愤道:“你抠门儿就直说!”

      虞安娜不说话了,专注地盯着电视上为老不尊的七旬老头跪在原配病床前的忏悔现场。

      老头儿哭着高呼第十二次对不起的时候,虞杰森突然开口:“虞安娜,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她还是盯着电视里的画面:“……有。”

      “那个人……”他又问,“你们后来怎么样?”

      “没有后来。”虞安娜垂下眸,“不会有后来。”

      虞杰森愣了愣:“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她平静地开口:“他死了。”

      也许死于某年某月某日,某地,也许活着。

      虞杰森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节哀?
      忘了他吧?
      你还这么年轻,说不定会遇上更好的人?
      还是……
      人鬼殊途?

      虞安娜听到这些安慰只怕是会把他锁在阳台外面,让他风中凌乱一整个晚上。

      “你怎么会想到找我聊这个话题?”虞安娜突然笑了笑,“你的狐朋狗友们应该更能理解你吧?”

      虞杰森别扭地坐在原地,喝了一口啤酒,喝的时候还从嘴角处漏下来一点,看起来像个智力水平不明的超龄儿童。

      “我不建议你做第三者。”她盯着他琢磨了一会儿,指了指电视机里老头下跪的画面。

      虞杰森一下子涨红了脸:“谁要做小三了!”

      “那你在烦什么?”虞安娜不解道。

      他默默地开了第二罐啤酒,放在茶几上,没有喝。

      虞安娜直勾勾地盯着他,心中有了猜测——她的亲老弟,挺明显的一个不太聪明的男的。

      “个人想法,你要是想现在做些什么,老妈那儿……”她看了他一眼,见对方神色清明,继续说,“你懂的,至少先把大学录取通知书弄到手,之后再说别的。”

      “虞安娜,我从小就觉得你是个很现实的人。”虞杰森意味不明地勾唇,“你想问题完全不会考虑情感因素……看来老妈这次是戳到你肺管子了。”

      她想了想:“也许吧。”

      “你不介意?”他又问。

      “我介意什么?”她不解。

      “你有很多可介意的事情,毕竟我是你亲弟。”他自嘲地笑了笑,“比如风言风语啥的。”

      “想多了,你没那么重要。”虞安娜连眼睛就没眨一下。

      “啧,真是冷漠啊。”虞杰森嫌弃道。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她像是回忆起什么高兴的事儿,忽然扬起唇角,明明她连位置都没挪过,却莫名让虞杰森觉得她很遥远。

      不过他没有否认这话。

      七旬老汉的婚外情故事最终以五旬保姆音讯全无告终,虞安娜专心致志地看完片尾冗长的广告赞助商名单,开口问:“快两点了,你不睡吗?”

      “你一点儿也不困?”虞杰森正刷着手机。

      她很快答道:“家里突然多了个智障,睡不着。”

      “靠,”他无力地笑起来,“虞安娜我一定要找一天把你毒哑。”

      “那你抓点儿紧,”她看了他一眼,“不然我把你的秘密告诉妈妈。”

      他一听这话就笑:“就凭你现在和老妈那冷战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冷战和告密并不冲突。”她淡然道。

      “……我说不过你,”虞杰森终于放下手机:“有吃的吗?饿了。”

      虞安娜指了指:“冰箱有,自己煮,洗了碗才能睡。”

      “你活得真堕落啊……一冰箱预制食品。”虞杰森在矮小的冰箱前弯着腰,“咦?这饺子看起来不错,鲜虾马蹄,猪肉白菜……你搁哪儿买的?”

      虞安娜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林禄存包的。”

      他惊讶道:“你俩关系居然这么铁?”

      “不对,我可听说他没结婚啊,他不会看上你了吧,整得这么贤惠,咱家也够不上豪门吧……”虞杰森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锅里烧开的水中下饺子,“而且他工资也不低吧,你看你穷得只剩姥姥这房子,他图啥啊?”

      虞安娜看着他身上崭新的球衣,很有一种把他丢进锅里和饺子们一并煮熟的冲动:“你要吃就闭嘴。”

      “行行行,不过他应该还挺靠谱的。你知不知道,今年去年他一上任,先是取消了我们周六和法定节假日的补课,减了跑操的圈数,元旦还办了文艺晚会,然后现在咱食堂也要被换掉了,就连我们校篮球队也请了个超牛的教练,简直是功德无量……”

      除了食堂以外,虞安娜还真不知道林禄存大刀阔斧地做了这么多改革,笑道:“那是因为他觉得你们食堂的菜跟猪食没两样。”

      “哈哈哈哈哈哈……他真这么说的吗!”虞杰森丢下一锅沸腾中的饺子跑到客厅,“上一任那死老头儿还说最重要的是健康营养,让我们不要只关注口味,我看他八成是自己不在食堂吃饭,懒得去谈新的承包商!还得是年轻人!”

      不久,虞杰森在吃掉二十个鲜虾马蹄饺之后得出结论:“我看要是林校真有这个想法,你就让他从了你吧,不然难保老妈不会给你安排第二个阿炳哥。”

      虞安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转身进了房间,“砰”地把房门甩上。

      房内的陈设和姥姥在时并无二致,月光逃开锈迹斑驳的防盗网,洒在褪漆书桌的一角,落在了那个老旧的棕色羊皮笔记本上。

      老弟的话扰乱了虞安娜的心绪,她坐在垫了软垫的木头椅子上,又一次翻开沉重的封皮,走进1935年的某个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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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稳定19:30日更,祝阅读愉快! 下本开《刻板温柔》(先婚后爱,热情小孔雀x闷骚爹系),专栏可见文案,求收藏~ 完结文《六合心意》(破镜重圆),欢迎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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