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笙潇处》叶邮

29、霜光引

　　窗玻璃上的霜花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金芒，叶笙指尖划过冰凉的玻璃，在朦胧的霜雾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音符。
　　书桌上摊着《天籁新势力》的招募简章，烫金的标题在暖光下格外醒目，纸张边缘被她反复翻动，已经微微发卷。
　　手机在桌角震动起来，许妍的视频电话跳了出来。
　　屏幕里，她刚从瑜伽垫上爬起来，额角还挂着汗珠，声音却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笙笙！我刚刷到《天籁新势力》的导师阵容，居然有李沁然！你不是说她的转音技巧是教科书级别的吗？这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机会！”
　　叶笙把镜头转向窗上的霜花音符，指尖轻轻点着玻璃：“可我还是有点怕。你知道的，我高二出国那几年，国内乐坛变化多大？现在的流行趋势我都摸不准，万一去了跟不上节奏怎么办？”
　　“跟不上就创造新节奏啊！”许妍拿起毛巾擦着脸，背景里她家客厅的水晶灯晃得人眼花，“你忘了前几天咱们去听爵士音乐会，你即兴跟乐队唱的那段法语歌，连主唱都夸你‘有灵魂’！再说你们叶家好歹是做医疗器械的，就算混不下去，回去当你的小千金不好吗？”
　　叶笙被她逗笑，指尖的紧张感散了些。
　　她家确实算不上顶级豪门，但父亲经营的医疗器械公司在华东地区小有名气，母亲打理的画廊常年和拍卖行合作，从小到大她从没为钱发过愁。
　　可正是这份“退路”，让她更怕辜负自己——高二那年在机场哭着说“要靠唱歌养活自己”的誓言，还清晰地刻在记忆里。
　　“别开玩笑了，”她翻开笔记本，里面贴着七年前的机票存根，背面是她用钢笔写的歌词草稿，“我真想去试试。李沁然是我的偶像，能得到她的指导，哪怕最后被淘汰都值了。”
　　“这才对嘛！”许妍的声音突然拔高，“我刚让我爸的助理查了，这节目是业内顶级团队制作的，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选秀，评委全是音乐人，重实力不重流量。你西伦敦旁听两年不是白听的，那些和声技巧甩普通素人十条街！”
　　挂了电话，叶笙走到衣帽间，推开最里面的柜子。
　　角落里藏着一个落灰的琴盒，打开时“咔哒”一声轻响，仿佛打开了尘封的时光。里面是把象牙白的电箱琴，琴颈上刻着她的英文名“Leaf”，那是十五岁生日时父亲送的礼物，也是她带出国唯一的大件行李。
　　她抱着吉他坐在地毯上，指尖拨动琴弦，生疏的和弦里混着琴箱的杂音。
　　在国外的五年，她为了练口语刷过盘子，为了攒录音费在街头唱过歌，这把吉他的琴身早就被磨出了包浆，却始终是她最忠实的伙伴。
　　楼下传来管家张妈的声音：“小姐，先生太太在餐厅等您用早餐呢。”
　　叶笙把吉他放回琴盒，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镜中的女孩眉眼清俊，眼底有尚未褪去的青涩，却藏着一股不肯服输的韧劲。
　　餐厅里飘着松露煎蛋的香气，叶父叶杜正翻着财经报纸，银质咖啡勺在骨瓷杯里轻轻碰撞。
　　叶母王青穿着香云纱旗袍，正用银签挑着燕窝喂给怀里的波斯猫：“昨晚许妍妈妈打电话，说你们俩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又在琢磨什么新鲜事？”
　　叶笙拉开椅子坐下，刀叉碰到餐盘发出轻响：“妈，我想参加《天籁新势力》。”
　　咖啡勺停在半空，王青挑眉看向女儿：“就是那个李沁然当导师的音乐节目？你爸上周还跟我念叨，说那节目制作费上亿，想找咱们公司拉赞助呢。”
　　叶杜放下报纸，眼镜后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你想参加？不是说回国后要考音乐学院研究生吗？”他推过来一杯热牛奶，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节目要录三个月，会耽误学业。”
　　“不会耽误的，”叶笙切着煎蛋，蛋黄的油汁漫在盘里，“学校允许弹性学制，而且这节目能接触到顶尖的音乐制作资源，比在课堂上学理论更有用。”
　　她抬起头，迎上父亲的目光，“爸，我不是一时冲动。在伦敦街头唱歌时，有个华裔老爷爷说我的声音里有‘中国的月亮’，我想把这种感觉唱给更多人听。”
　　叶杜的手指在报纸边缘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他记得女儿十五岁在学校艺术节上唱歌的样子，聚光灯下的小姑娘眼睛发亮，像握着整个世界的星光。
　　后来送她出国，也是拗不过她“想学好音乐”的坚持，哪怕心里更希望她继承家业。
　　“娱乐圈不好混。”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那些镜头会放大你的缺点，网友的评论能把人淹死。你从小被我们护着长大，受不得委屈。”
　　“我受得了。”叶笙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在伦敦地铁里被醉汉扔过酒瓶，在街头被城管追着跑过，比这难的事我都经历过。”
　　她顿了顿，眼眶微微发红，“我只是不想一辈子活在‘叶家大小姐’的标签下，我想让别人知道，我叫叶笙，是个歌手。”
　　王青放下燕窝盅，走到女儿身边揉了揉她的头发。
　　女儿出国那年还是个扎马尾的小姑娘，回来时已经能平静地说起街头卖唱的经历，她心里又疼又骄傲：“你爸不是反对，是怕你吃亏。咱们家虽然比不上那些顶级豪门，但也不差这几个钱，没必要去抛头露面吃苦。”
　　“妈，这不是吃苦，是追梦。”叶笙握住母亲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旗袍面料传过来，“您不是总说，人这辈子总得为热爱的事疯一次吗？”
　　叶杜看着妻女相握的手，突然笑了。
　　他起身从书房拿来一个文件夹，推到叶笙面前：“这是我让法务部拟的合同模板，你要是真去，让节目组签这个，肖像权、隐私权都得写清楚，不能让人随便拿捏。”
　　叶笙愣住，文件夹上还带着父亲的体温。
　　“还有，”叶杜靠回椅背，语气恢复了商人的沉稳，“节目组要是敢欺负你，就给你爸打电话。咱们叶氏医疗虽然做的是实体生意，但在媒体圈还有几分薄面。”
　　他话锋一转，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三个月后连导师转身都没做到，就给我乖乖回来考CPA，明年进公司财务部实习。”
　　“爸！”叶笙又气又笑，抱着文件夹的手指微微颤抖，“您也太小看我了！”
　　王青笑着拍了拍丈夫的胳膊：“就你会吓唬孩子。”
　　她转向叶笙，从首饰盒里拿出一支和田玉钢笔，“这是我年轻时考美院用的笔，给你带来写歌词，沾沾灵气。”
　　叶高泽在旁边坚定的说：“你放心，哥肯定百分百支持你，受了委屈跟哥说，哥给你撑腰！”
　　“好。”叶笙笑笑。
　　正说着，许妍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手里拎着个奢侈品纸袋：“装备来了！”她把袋子往桌上一倒，滚出一堆东西——手工定制的防喷麦罩、镶钻的入耳式监听耳机，还有件印着音符图案的高定卫衣，“我爸说赞助节目顺便给你搞点独家装备，保证你在训练营最靓！”
　　叶母看着满桌的“专业设备”，无奈地摇摇头：“你们俩啊，真是把这事当成头等大事了。”
　　接下来的三天，叶笙把自己关在琴房里。
　　清晨练声时，她会打开落地窗，让霜后的冷空气灌进喉咙，练出更通透的音色。
　　午后对着乐谱琢磨编曲，把在国外学的爵士节奏和中国五声调式揉在一起。
　　深夜则抱着吉他修改歌词，把对故乡的思念都写进《时差里的星光》。
　　面试那天清晨，许妍开着红色跑车来接她。
　　叶笙穿着简约的白色连衣裙，外面套着驼色大衣，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的脖颈。
　　车窗外掠过挂满冰棱的梧桐树，像极了她此刻既紧张又期待的心情。
　　电视台大楼前挤满了选手和工作人员，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或兴奋或忐忑的表情。
　　叶笙刚走到签到处，就听见有人议论：“听说今天李沁然导师会亲自来初试！”“真的假的？那可得好好表现！”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许妍给的润喉糖。
　　许妍握紧她的手：“别紧张，就当在琴房唱歌给我听一样。记住，你可是喝过西伦敦的风、踩过伦敦的雪的女人，这些小场面不在话下！”
　　候场区里，选手们都在抓紧最后时间练习。有人拿着谱子念念有词，有人对着镜子调整口型，还有人在角落里做开嗓运动。
　　叶笙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透过霜花斑驳的玻璃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下一位，叶笙。”
　　听到名字的瞬间，叶笙深吸一口气。
　　她把吉他背带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推开面试室的门时，正好撞见李沁然转身的背影。
　　偶像穿着黑色丝绒西装，长发挽成利落的发髻，比电视上更添几分清冷的气场。
　　“叶笙是吧？”李沁然转过身，递来一个温和的微笑，“别紧张，开始吧。”
　　面试室里只有三位评委——李沁然、金牌制作人张弛，还有音乐评论家周明轩。
　　叶笙抱着吉他走到舞台中央，鞠躬时裙角扫过地板，发出轻微的声响。
　　“各位老师好，我带来一首原创歌曲——《时差里的星光》。”
　　她拨动琴弦，前奏是简单的钢琴音色采样，混着她自己录制的海浪声——那是去年在加州海滩录的，当时她正对着太平洋唱着对故乡的思念。
　　“爱丁堡的日落”
　　“追不上杭州的晨光”
　　“我数着航班信息”
　　“把乡愁藏进行李箱……”
　　歌声响起的瞬间，李沁然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个女孩的嗓音很特别，清澈里带着故事感，像冬日暖阳穿透薄雾，每个尾音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气声，既洋气又有东方韵味。
　　张弛推了推眼镜，在评分表上快速写着什么。
　　周明轩则微微点头，手指在桌面轻轻打着节拍。
　　唱到高潮部分，叶笙突然变换了唱腔。
　　她把副歌的旋律升高半个调，融入了京剧的假声技巧，那是她跟着伦敦唐人街的京剧老师学的：
　　“霜花落在琴弦上”
　　“星光洒满回家的路”
　　“跨越山海的距离”
　　“只为把乡音唱给你听……”
　　李沁然惊讶地坐直身体，这个转音处理太妙了！流行唱法里藏着戏曲的魂，既不突兀又充满新意，像在咖啡里加了一撮龙井，东西方的韵味完美融合。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面试室安静了三秒，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周明轩率先开口：“这首歌的编曲很有想法，东西方元素结合得很自然，你在国外的经历确实给了你独特的音乐视角。”
　　张弛看着评分表笑道：“音准、节奏、情感都无可挑剔，最重要的是有辨识度。现在乐坛不缺会唱歌的，缺的是能让人记住的声音。”
　　李沁然温柔地看着叶笙：“最后那段假声是京剧技巧吧？为什么会想到加这个？”
　　叶笙抱着吉他，指尖还停在琴弦上：“因为我发现，无论在哪个国家唱歌，最能打动华裔听众的，永远是藏在歌声里的‘中国味道’。我想把这种味道唱出来。”
　　三位评委交换了个眼神，李沁然拿起话筒，笑容里带着肯定：“叶笙，恭喜你通过初试。你的歌声里有星光，也有家的温度，期待你在训练营里的蜕变。”
　　走出面试室时，叶笙的腿还有些发软。许妍扑上来抱住她，跑车引擎的轰鸣声里，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阳光穿过玻璃幕墙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像极了十五岁那年艺术节结束后，父亲在校门口等她时的笑容。
　　她抬头望向天空，霜后的阳光格外刺眼，却让她看清了梦想的方向。
　　虽然知道未来的训练营里会有更残酷的竞争，舞台上会有更严苛的评审，但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让那束跨越时差的星光，在故乡的舞台上，绽放得更亮。
　　而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父亲发来的消息：“法务部已对接节目组，放手去唱，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叶笙笑着回复：“放心吧，不会给叶家丢脸的。”
　　车窗外，梧桐树的冰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像极了她即将展开的，闪闪发光的星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