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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教给我一半,你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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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言十岁那年,小区楼下开了一家便利店,店主人和他的儿子在店里正式的住了下来。
温言无意间听说,那个姓金的老板和前妻离了婚之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放弃了隔壁明城的高薪工作,卖掉了房子,拿着那些钱买下一个店面,带着被前妻拒绝抚养的儿子来到了清城这个小地方。
是的,买下了一个店面。这一系列像是想不开一样的举动,再加上足够有故事性的过往,自然成为了街坊邻居们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温言的父母一开始和其他街坊一样,担心那家人来这里不怀好意,人的本质是趋利避害,怎么会有人放弃原有的利益,选择白手起家?尤其是那家的大人,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身上掩盖不住的领导气质,以前必定也是公司的高层。小温言原本也很听父母的话,直到他那天实在没能忍住,去他们家的便利店买了一瓶水。
店老板不在店里,他儿子金郁正坐在收银台后面看书。温言把水放在台面上。
“三块钱。”金郁抬起了头。但此时的温言却被金郁书上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
“你好啊,欢乐的精灵!”①温言看见书上诗句的开篇。虽然只有十岁的温言是不知道什么是雪莱,也不知道什么复杂的诗歌手法,在看见那诗时,什么都不记得了,脑子里只盘旋着一句话:好美。
他没忍住又瞟了几眼,金郁感觉到收银台前的人还没走,再一次抬起头来,却看见温言站在那里看着书上的诗句,呆呆地站在那里傻笑。
“咳。”金郁出了点声音提醒他。温言赶忙收回眼神,把兜里的三枚硬币放在桌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店门口走。
但是很快他又折返回来,挠着头,很不好意思地笑着问金郁:“那个……我可以问一下,你这本书叫什么名字吗?”
金郁觉得这个小孩还挺可爱坦率的,恰好自己对小孩总比对大人多了那么一些耐心。
“这个是雪莱诗集。”说完他对温言挑了下眉毛:“话说回来,你对现代诗感兴趣啊小孩,今年多大了?”
十岁的温言刚好是自尊心最强的年纪,听不得别人叫他小孩。于是他很认真地反驳他:“不许叫我小孩!你看着也没比我大多少!”
金郁似乎是被他的表情逗乐了:“那你叫什么名字啊?小朋友?我今年十二了,那你呢?你上二年级了吗?”
于是,“气死人”就成为了温言对金郁的第一印象。自己不过是没长开,居然能被嘲讽成这样。
但是气归气,极有自尊的十岁的温言小朋友还是一句句回答了:“我叫温言,而且,我已经十岁了,别以为你比我大多少呢。”
金郁觉得这个小孩越来越有意思了。脸都气得通红了还不忘记挽尊。但是逗归逗,把人气坏了可不好。他从收银台后面绕出来,拉着温言的手晃来晃去:“对不起,误会你了,我实在没想到你居然已经十岁了。这样吧,我给你赔礼道歉。”
然后,握着温言的手来了个三鞠躬。
作为当事人,温言实在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道歉语气诚恳但内容行为依旧气人的。
或许是看温言的表情明显是无语,金郁又拉着温言跑到门口的冰柜,拿出最贵的梦龙雪糕递给他:“我请你吃雪糕吧!就当交个朋友了。对了,我叫金郁。”
温言接过他的雪糕。从此一段友谊拉开帷幕。
温父温母平常要上班,班上的朋友一个两个每天都有补习班要上,但温言暑假又总是闲不住。现在交到了一个跟他一样清闲的朋友,自然是天天跑去楼下找金郁玩。
结果有一天过去,没见着金郁,反而遇见了他爸。
金昭旭缩在收银台的椅子上吞云吐雾,店里很暗也不开灯,阳光透过烟雾看到的只是灰暗的店面和空气中的尘埃。温言从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突然失效了。
他结结巴巴地问:“叔叔你好……那个,我,我来找金郁。”由于太紧张,他还不自觉地用手瞎比划。
金昭旭眯起眼,整个身子向前倾,端详着温言,嘟囔道:“啧,那小兔崽子社交能力挺强。这么快就有人找。”
接着又用正常音量对温言说:“他今天没空,你下次再来吧。”哪怕他知道温言肯定听到了说完这句话之后,里屋传来的越来越大的水声和瓷碗碰撞的声音,也坚持赶温言走。
温言也不是瞎子,这个店主的脸色和语气都不太对劲,明显是喝高了。他只好出了店门,心里默默为金郁祈祷。
祈祷明显没什么用处。
玻璃门刚关上,温言站在门外都能听见那个立刻响起来的吼声:“你再摔大声点呢!洗个碗搞那么大声把碗摔坏了你别用了!”
第二天再次见到金郁的时候,温言敏锐地注意到他穿了长袖,但他没多问。
夏天去了又来,便利店头顶的凤凰树一年赛一年繁茂,那年火红的凤凰花开得比哪年都盛。
两个人并排坐在街边的小台阶上,金郁把手里攥着的糖递给温言,糖纸上还残留着掌心的温度。糖有点酸,黏腻的口感在嘴里挥之不去。
一时间两人静默无言。
还是金郁先开了口,嘴像是被糖黏住了般,说话含糊不清:“那个……你家可以收留我一个晚上吗……”
“你说啥?”温言头一回见到金郁说话这么害羞。
“我可以去你家住一晚吗!”金郁如同豁出去了一般喊道。但耳朵的红晕越发明显,甚至蔓延到整个脖子了。
温言愣了愣:“应该是可以的吧。不过为什么这么说?”
金郁坐在街边纠结了很久,温言就陪他坐着,等待一个答复。
“你知道我是从明城搬来的吧,知道为什么吗?”他最后这样说,脚边满是吃剩的糖纸。温言摇摇头。
金郁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关于小时候的故事。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家会走到破裂的那个地步,并不完全是那个骗子的错。”
“我爸太自以为是了。虽然我那时候也才十岁十一岁左右,但我不是瞎子。我能看出我爸的保守,固执,自以为是。我妈经常和他因为一点决策而吵架,我也不止一次看见他趁我妈不在家把方案改掉。造成现在这个局面,也是他自作自受吧。”
“我十一岁那年矛盾最多也最大。他们为了一点机会常常工作到昼夜颠倒,把我一个人留在乱七八糟的家里,让我一个人过夜。你懂吗?日子一长,就越来越寂寞,越来越厌恶一个人的黑夜。”金郁一边回忆,一边把下巴架到抱着的胳膊上。
“我爸这两天去外地了,他没告诉我去哪,但我猜他明天应该就会回来。”他终于把前因后果解释完了。
“所以,我能去你家暂住一晚嘛?”金郁不自觉地用上了有些可怜的语气,像是在撒娇。
“嗯……我猜你应该不会介意和我睡一张床的吧?”
他们把糖纸揣进兜里,并肩回了温言家。
温言父母虽然之前受街坊邻居的那些话的影响,对金郁家有点偏见,但是听完他们家的苦衷之后,很热情地给他拿了一套被褥。
“那个……你今天会很难受吗?”晚上温言躺在床上,突然问金郁,“今天在我们面前把心底的伤疤揭开,应该不好受吧。”
金郁愣了愣,笑了一下。
“没事,都多久前的事了。好着呢。”
没过两天金郁找温言玩,带了一大兜的玻璃碎片。
“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两个人蹲在午后空无一人的街边,金郁拿出一块玻璃碎片,在地上一点点把棱角磨平。
温言嗦着棒棒糖看着他的动作:“这是要做啥?”
“你听。”他把两块磨好的玻璃分别绑在带来的绳子上,拎在手上,风一吹,玻璃片碰撞,发出清越的声。
“好好听。”温言满脸惊喜。
“我想用这些做个风铃,你愿意帮我吗?”金郁指着地板上的碎片。
他们蹲在凤凰树下的街边,用玻璃碎片消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最终温言拿着不规则的风铃成品起身,心满意足地端详时,头顶有花瓣落下,不知是何时掉在头上的。
风起铃响。
他们把风铃挂在了曲色便利店门口的位置。从此温言在那个沉闷,让人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耳朵里多出了一道清越的声音,心底又多添了几分幸福。
翁茗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自然不会知道这样多的细节,大概是偷看过温言的记忆,了解过那样的往事,却无法详细说明。温言随着一件件往事的描述,脑内浮现了过往的种种细节。这样想来,顾影那晚不就是明知自己都不记得了,把以前讲过的故事再讲一遍出来吗?可惜自己榆木脑袋,从未联系到从前。
他突然感觉很不爽。自己和顾影的过往,翁茗又有什么资格去知情?哪怕是神,也不能对普通人的事有这样的知情权吧!他不想让翁茗讲下去了。但翁茗一从来不会看人脸色,二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三也不知道温言全都想起来了。
直到四个人走到了属于温言的那个柜子。翁茗拉开柜子里标着名字的抽屉,却发现本该在其中的记忆荡然无存。
“你……都想起来了?”顾影和翁茗都看见了柜子的情况,愣了一下,随后是异口同声。
“都想起来了。”温言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