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尊，该渡劫了》和雪兔

61、第六宫

　　法则海归于寂静。

　　那最后的一点红光终究犹如流沙，从程迎峰指尖彻底散尽。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那片吞噬他鲜活生命的深渊，也不记得是如何拖着几乎破碎残缺的身体扛起不再坠落的锦绣大陆，默不作声地同其他龙族让锦绣大陆回到位置。

　　岩浆已变成一片海域。

　　四叔他们找到了还有气息的之前坠落下去的族人。

　　天道不经意地路过。

　　“想不到这世间除了认出盛春朝的你，还有令人想不到的掌门。”

　　掌门。

　　盛春朝的母亲。

　　程迎峰猛地想起什么。

　　幻音宗，主殿。

　　盛芽静静地站在一棵枯败的古树下。

　　“这是朝儿幼时栽种的。”

　　如今随主人混散，也枯到没有半分生机。

　　程迎峰一步步走来，曾经清冷出尘的神尊，竟然看着如此憔悴。

　　“您是否知道还有解救之法？”程迎峰开口。

　　盛芽脸上没有往日的刻薄，也没有泪，她抬手抚着枯树，像是触碰某种遥远的过往。

　　“她因果已尽。”盛芽轻声道，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天气怎么样，“以身殉道，了结了她父亲当年的私心。你说我明明教她做一个自私的人，做一个冷漠的人，做一个会保护自己的人。”

　　“为什么魂飞魄散还是必然？”

　　程迎峰身体几乎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再次击中，眼底的麻木又深了几分。

　　“您早就知道了?”程迎峰跪下，“是我不好，是我掺和了她的因果，提早让她暴露。”

　　“请您——”

　　“相信我一次，相信我能把她带回来。”

　　“您破此局几百年，一定还有可行的方法是不是?”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

　　盛芽低眸看他:“神龙之族，不跪天也不跪地，折煞老身了。”

　　她顿了顿:“男儿膝下有黄金。”

　　“我愿我膝下，有她的生路。”

　　“若如此能行，我愿三跪九叩往生路。”

　　盛芽转身背过他，抹泪。

　　程迎峰喉结滚动，心头一阵抽痛。

　　盛春朝那句“你要好好活着”想在他的心间。

　　程迎峰带着一丝执拗的不甘:“您说她因果已尽，可她这一生从未亏欠过谁，为何偏偏要落得这般下场，连转世都没有。”

　　“天地规则，本就无情。她若无情，你便不会这般。”盛芽目光头像远方，带着一丝怅然。

　　程迎峰指尖猛的一颤：“掌门，难道我们生来就应不识人间爱恨成痴，却高高在上嘲笑人的渺小和无畏挣扎吗？”

　　盛芽话锋一转:“老身记得你小时候不是这样。”

　　“功德与代价从来都是相伴相生，她以一己之力，了结万载因果，若她不选择这条路，又如何立足，如何面对你坠落焰河的族人?”

　　程迎峰站起来。

　　尘封的记忆骤然翻涌。

　　那是他还是乾清门的废材师兄，盛春朝是他捡来的小师妹。

　　她喜欢拽着他的衣袖，眼睛笑得弯弯，救活一只小鸟都要告诉他。

　　“师兄，你看小鸟活下来了，真好！”

　　阳光落在她的脸上，那一点纯粹的欢喜至今仍然清晰。

　　程迎峰从小到大学的都是，降妖除魔，守护百姓都是应该的。

　　只有盛春朝脸上有种特别生机朝气的样子。

　　她并非多珍惜生命，多遵循正道之人。

　　程迎峰行礼:“既然前辈没有办法，那晚辈告辞，寻找其他方法。”

　　“她就是这样看着软和，骨子里比谁都执着。朝儿不会相信有人会等着她。”

　　“也是我的错，没有给过她足够的爱。”

　　“朝儿认准的是哪怕拼了性命也要去做，我对她严苛，罚她做杂役弟子，禁她出外门，是不想她这份善心，最后害了她自己。”

　　“四百年前，人仙魔大战，我用我的功德预知了我女儿未来，从六宫跑到一宫。”

　　“……可惜，终究还是没有拦住。”

　　“还是遇到了你，遇到了母神天道。”

　　程迎峰皱了皱眉:“母神?”

　　“是。一千年以前，母神爱上了魔神，受到欺骗。魔界统领了六界，神族被囚禁，仙族避世，妖族不作为，人族苦不堪言。”

　　“直到五百年，出现一位人族少年，团结了五界和魔界一部分向善之人。”

　　“如今魔界已归顺仙界，自愿守忘川渡河。”

　　“老身其实是仙族丹药世家，与朝儿一样的体质。”

　　“只是与姐姐换嫁之后，遇到了那名人族少年，让朝儿的外祖，我的娘家一门惨死。”

　　盛芽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神尊之位与天地同寿，受万仙敬仰，长三界志气，你可愿放弃？”

　　“我救她的方法，算不上正道。”

　　程迎峰再次跪下:“神尊之位，称不上放弃，我龙族之人，佼佼者众多，人人都可得。”

　　“以前十六不觉得有误，只是近些年的经历，让十六知晓，血脉从不是固化一个阶层的理由。”

　　“十六认为自己比不上浅浅有大爱，亦比不上其他有阅历有责任心的族人。”

　　程迎峰的回答没有一丝迟疑，声音沙哑。

　　“只是十六需要做什么，怎么做？”

　　盛芽直言不讳:“救活她也只是九死一生，一线生机的事。”

　　她抬头，掌心浮现出一枚通体银白的玉佩玉佩中间有一滴透明但透着彩光的水。

　　“这是朝儿出生时的护身玉。”

　　“当朝儿魂识出现时，需要以更大的愿力和功德牵引。”盛芽缓缓道，“你需要走过三千世界，与她一起，救苦救难，行善积德。”

　　“一点一滴的收集起来，或许千年或许万年以后能有一线生机让她重聚魂灵。”

　　“你已成年，龙族有发情期，你能否熬过。”

　　“千年万年……”程迎峰喃喃重复。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愿意去寻。”

　　“此法逆天，你需要舍弃神位，自碎龙丹，自封神骨，以凡俗之躯行功德之路，生老病死，风霜雨雪皆要亲身尝试。”

　　盛芽的声音沉了下去。

　　“程迎峰，你可想清楚了?”

　　“前辈，我想清楚了。”程迎峰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她值得。”

　　盛芽看着他眼中重燃的光芒，那是希望。

　　她终于点了点头，眼中闪过认可。

　　“这枚玉佩遇到朝儿时会发烫。”

　　“第一世，我助你。”

　　程迎峰接过玉佩，他缓缓站直了身体，脊背重新挺的笔直，不再是神尊的清冷孤高。

　　他抬手，对着盛芽深深一揖，动作恭敬。

　　衣袍扫过地下的落叶，声音清晰。

　　“多谢。”

　　“十六定当带回阿四。”

　　—

　　九重天宫，第六层大陆。

　　10年前，秘境“幽冥渊”突生异变。

　　世人皆言是孟家老祖为夺至宝，暗中设计坑杀了盛、程所有精英。

　　那一日秘境入口血光冲天。

　　程,孟，盛，花，四家少年得意，志同道合，遇到秘境，一同进入。

　　只是，那次，孟家是唯一的归来者。

　　至此，大□□足鼎立之势崩塌。

　　程、盛两家只剩妇孺，在女性长辈的支撑下苟延残喘。

　　孟家虽背负骂名，却在秘境中获得大量资源，三年间势力急速膨胀，俨然有独占大陆之势。

　　花家很稳。

　　直到七年前，孟家当家意外去世，孟家八房人分家。

　　此后，卫，唐两家崛起。

　　五年前，程家小儿在云英会夺得魁首，而后连夺花家五座城池。

　　天地灵气这五年间日渐枯竭，杀伐四起魔物滋生。

　　孟家家主做出一个决定。

　　联姻。

　　将大房嫡女，素有明珠之称的孟正好，嫁给如今程家当家。

　　孟家嫡女，风华绝代，天赋卓绝，她是孟家最耀眼的存在。

　　消息传来，举族震惊。

　　孟家。

　　孟正朝穿过手游廊走向孟正好所居的揽月选。

　　仆从行色匆匆，脸上带着奇异的惶恐。

　　孟正好屋外的花朵被昨夜风雨打落，花瓣零落在地，无人清扫。

　　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孟正朝便知道这位姐姐也是不满联姻的。

　　屋内异样的安静，没有想象中的哭泣与混乱，甚至伺候的丫鬟也不在。

　　孟正好独自坐在镜前，一生嫁衣，红得刺目。

　　那是千年冰蚕丝混合着金丝织就着，防御能力已在地阶。

　　“二姐姐。”孟正朝轻声唤道。

　　孟正好没有回头，透过铜镜看着她，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四妹妹来了。”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孟正朝走到她身后，目光落在梳妆台上的一支凤头金钗上。

　　那凤鸟的眼睛，却像含着血泪。

　　“姐姐……当真要嫁？”

　　“第一明珠，嫁与血仇之子，多么精彩的一出戏。”孟正好抬手，抚摸着嫁衣上冰冷的金线。

　　孟正朝沉默片刻。

　　那种山雨欲来的绝望，让她感到窒息。

　　“他……不会善待姐姐。”

　　“我知道。”孟正好终于转过身，那双曾映照着星辰皓月的眸子，此刻深不见底，“他从地狱归来，就是要拉着整个孟家，一起下去。”

　　她的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落在孟正朝脸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女恭敬的声音：“二小姐，四小姐，家主传话，让二位即刻去前厅。”

　　“……程家来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