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显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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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诩不凡的青春期，陈施为从高校校园行的路演现场大厅走出来的那一刻，习惯性地仰头，一只赤金凤凰振翅扬尾，红霞在薰衣草色的天幕上染出连绵不断的祥云，就会以为这是老天爷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仿佛真的相信，成绩一直处于班级中游的自己就是版本主角，其他人不过是NPC，绝不能影响到自己的剧情任务；君不见，史书上记载着的那些帝王将相都是生来不凡——天降异象以示世人。
后来到大学学了社会科学，他越发看得开，逐渐接受生活的平凡本质；知道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珍惜着一日一日如流水般逝去的时光，这样的循环无形中改写着他的下意识，让后续轮回里的陈施为越发封闭、自行其是，直到沈院长的出现，打破了无尽的重复。
但终究，他还是个幼稚的人，尽管知道“盈满则亏”的道理，却还总想强求一份现实中的圆满。别人看来他无非是将对父母的孺慕情感投射到作为主负责人的沈承庭身上罢了，但事实真的是如此么？
他隔着实验室的玻璃，将戴着无菌手套的手合在那个身影之上，回答不清这个问题。
这种感觉，混杂着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人对许久未见的唯一朋友的微妙独占感，还有明知达不到知己又超过寻常朋友的尴尬距离，以及分居已久爱意消弭但余温尚存的灰烬遗迹。陈施为分不清，自己对这个锚点究竟曾经有过、应该还抱有怎样的情感。
门内的人似乎感应到来人的纠结，他一抬头，原本严肃的表情一下子放松，如涣然冰释，露出嘴角边显得并不庄重的两个小括弧来。
“玩的愉快么？回来就得帮我打下手了啊，你走的这段时间的工作内容也得补上。”
自从上次在他身上实验了技能板块、取得良好成效之后，沈承庭就一直理所应当指使陈施为，哦，工作时间要称职务，实习期尚未转正的魏研究员帮他做这做那，很难不说是公报私仇。
不过陈施为倒是乐得被对方需要，至少在知道他身体状况的自己面前，沈承庭这个沈家“一脉相承”的演员能暂时歇息一会儿。
自己循环无数次都没处理过这么多数据，他只能苦中作乐想，这何尝不算一种带薪学习呢？就是难免要惹沈首席原来的副手注意——虽然如今他被调到数字部门做副总负责人，却还是在过来对接、汇报工作的时候习惯性地关注老直接上司的状况，看这不知道从哪个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小魏可以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哪儿都不顺眼。
“玩儿？”恢复成高挑青年形态的陈施为眨了眨眼，表现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那位师姐真是‘心比比干多一窍’，和她打交道可太累了。”
放下手里的软件载体，沈承庭闻言无可奈何笑笑。在和沈明依打交道这方面他可算是最有发言权了。
“在所难免，毕竟你必须在她面前过了明路才算是问题不大——她这算是表明宽厚的态度。”
魏研究员闻言冷哼一声，手底下干活却很利索，人虽然看起来成熟冷峻了不少，但在他面前从来也不掩藏一下自己那顽固的孩子气。
沈承庭一向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知道陈施为在沈明依那里吃了关于自己的瘪，肯定不很高兴。他轻叹一口气，转身从小冰箱冷藏室里掏出一串冰糖葫芦。
“好啦，”沈院长难得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神情，垂眉阖眼好脾气得不行，“难为你帮我尝尝第一次做的成果，应该还可以。”
陈施为一边淡定地就着对方的手咬下一大颗山楂，清甜的冰糖和微酸的山楂、细密的红豆沙相得益彰，明显是迁就了自己不爱吃糖的口味，一边飞速完善着对方终端转过来的软件项目。
真是太罕见了，沈大首席还能抽出空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这么个东西，看不出对方这么有闲情雅致。
把竹签接过来自己慢慢吃完，两个人就各司其事，之前凝重的气氛倒是有所缓和。
但显然，这二位都是不容小觑的工作狂，在沉迷工作方面很有共同语言。一直忙到大楼的其他楼层逐渐有灯熄灭，陈施为才意识到，自己身边这位“林妹妹”又忙得没吃饭。
这个时间，就是餐点处都不见得有什么夜宵，又不希望对方拿营养液蒙混过关、对本就脆弱的胃进行进一步伤害，他轻叹一口气，转身走到自己在首席房间里新建好的小厨房，系上围裙，给他熬了一锅养胃的青菜肉丝砂锅米粥。
“先过来吃点饭吧，对自己身体多上点心。”
高大的男性半点没觉得自己围着围裙，蹲在橱柜前找餐具的样子和找蜂蜜的小熊□□很像，听到沈首席的笑声还不明就里。
他本来不用进食，但为了不至于干巴巴坐在一边看人家吃饭，索性也给自己盛了一小碗，聊胜于无搅和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米粥。
沈承庭很听话地接过对方的美意，发现陈大厨的手艺似乎又有精进——这粥剔透油亮，入口即化，鲜香无比，仔细品味甚至还放了肉头的蘑菇，搭上纤维明晰的肉丝，口感很丰富。
胃口大好，他顺手给自己添了第二碗。
不知道是不是被碗里的热气熏到，沈首席的心变得更加柔软，安慰对方道：
“真的感激你一直这么挂念我的情况——现在应该也只有你在意了，”他尝试去笑，但那大概只会起反作用，索性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事情的确是这样，尽管我现在对复杂意识到备份有了新的实现想法，但我也绝不会进行意识备份，更不会尝试通过你延长生命。”
这话一开始听起来像遗言，后续一波三折，倒是吸引人的注意力。陈施为早就习惯对方一向的说话风格，只是在一边耐心注视着他、默默倾听着。
“我一直有这样的担心，如果这样‘一比一复原’的技术被发明出来、并得到大规模应用，现实中活着的人就要面对这样一个可怕的事实：过去所谓一直埋藏于人类血脉传承中的集体潜意识会被显化出来，意味着生者的世界将彻底沦为亡者的王国。”
“过去大低谷时期是由人工智能自主意识对社会进行了空前的独裁，这样发展下去人类就会变成由过去支配的种族，失去本该拥有的未来。”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但陈施为已经能从他那双上下眼皮打架的桃花眼中读出主人的困乏，也不再做补充。
“这么多年，技术复苏发展以来，发展成果基本由上层的几大家族所垄断，平常人被视作可以买卖、毫无自主性的商品，基本的人文主义教育都很难接受完整，更很少从发展中获得一星半点的收益，这不对的，这不公平。”
他已经有点迷迷糊糊了，但还在磨叨着：
“你是看过《千钧一发》那部电影的，生物神经部门现在进一步研究的基因编辑技术就是那样的东西，一旦彻底进入应用阶段，有权有势的人就可以捏出最称心如意的优秀继承人，而底层的人甚至连生育的基础都几乎没有、还要依靠基因的自然选择和人工精选的配对进行比较，这不是在进一步扩大客观差距么？”
“不行，不能这样，陈施为，你一定要帮我。”
陈施为点点头，将已经神智不清的沈院长轻轻抱起，把自己的体温调高，煨着对方冰凉的双手，把他放到首席的休息室里。
他知道沈承庭是这么说的，自然也是这么做的。他一向做得出不看好就把自己重要的研究成果所有关键节点的记录全部销毁的“壮举”，这次也不例外。
只是，他将房间昏黄的休息灯熄灭，打开指明方向的夜灯，他也只能尝试理解、始终支持，虽不至于“舍命陪君子”，也只能悉听尊便。
“祝你一夜好梦，沈承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