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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卖早点的阿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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葱花肉末紫菜丁用咸酱油和了,一点花椒姜丝勾了麻油,混和一块儿浇在刚出锅的白白嫩豆腐脑上,鲜香四溢,一手捧进木盘,带上俩豆渣饼,穿过草丛,行云流水稳稳当当送到了客人家门口,换回四个大钱。
这是春和园日常之一,四个铜板能吃个小饱。大家都没什么钱,有个勤快麻利一年四季刮风下雨都推车出来卖早点的姑娘,性子懒散的一些住户早上干脆不做早饭了,就等着阿玉出来卖早茶。
春和园曾经是大户的私宅,出了不少人命只能贱价出租了,许多年下来住户越来越多,俨然成了一处民居小村落了。
据说早些年依旧三不五时出事,留下一些精怪剥皮吸血害人性命的流言,近些年少了很多,就算有,也是害人不成落得修为散尽打回原形的结局。
对此阿玉的看法是,春和园早年龙蛇混杂没有章法,打着精怪作祟的名义为非作歹没得惩罚,而今园子里立了规矩,抽查行踪那叫清清楚楚,如她这般十七八岁大姑娘,也通行无危。
“阿玉啊,上回说的那小伙子,你真不见一面?”路媒婆接过碗的时候还是多问了一句。这大宅里的姑娘到了年纪好几个都是她说的媒嫁出去了,只有阿玉,明明勤快能干,又是个白白净净齐全人儿,年纪还不小了,有心思的小伙子已经来找路媒婆打听几回,可她就是没找个归宿的想法。
“路婶儿,上回不是跟您说过,我早就许了人家了,只认定他一个。”换做他人,被一次次问这私事儿,早就不耐烦冲了,可是阿玉还是笑眯眯耐心十足地解释。
“你来这两年了吧,从没见你那未婚夫有过消息。外头兵荒马乱,谁知道······”路媒婆怕大清早的说了晦气话不吉利,吞了后半截,正巧对门也在招呼阿玉要买早点,这事儿又被搁下了,可路媒婆看不得人落单,每次在心里扒拉园子里还有谁没成对她就难受,阿玉这样的姑娘就该许个好人家,过上男作女织的安定日子,看着才舒心,所以啊,这唠叨是没个头的。
“阿玉啊,你那米糕是怎么做出来的?我家小宝吃惯了,外头馆子里的点心他都不肯吃了。我在家也没少做,都没你这个味儿啊。”对门的雷妈买了好几个豆饼,她直到米糕得下午茶才有。
“我都先得把糯米过三遍水的,我们园子里那可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清泉水,可要比外边讲究的。”
“三遍?那不太浪费了。”
“要不然这人人会做的玩意儿,咱也不好意思拿出来卖钱啊。”阿玉笑起来很真诚,有点憨,她卖的吃食比外面的市价稍低一点,口味总是比园子外头的更细腻,不是没人怀疑过她做了什么手脚,不过拿出去验了,的确是稀松平常的食物没啥门道,最多查出来面和的更好。
“阿玉姑娘,今天有玉镶金么?你前些日子做的那个。”
“白叔,那得下午做。”
“你回去给我问问你们家云妞,代写的书信回了没有。俩月了,我家老婆子心急的很。”
“行,我问问。不过莫城离咱们古镇好远呢,俩月不够一个来回的。”
“害,这不都是外面打起来了闹的嘛。本以为不过一时间冲突,谁知道打了快一年,我们家小子也不知道出没出来,老婆子天天对着灯哭。”孙叔愁眉苦脸地道。阿玉连忙调了个蜜料馅饼给他;“这怎么行,眼睛会哭坏的,我给婶儿调个新口,回去吃了心里舒坦一点。大郎不会有事的,您老两口上回不是托了护身符过去吗。”
外边打起仗来,对于古镇的居民来说是天边的风雨,家里有人在外风吹雨打就是另一回事了。孙叔两口子至今窝在园里最小的一屋,儿子为了给老两口过得好点,上外边去做脚力了。谁知道赶上两城抢地,困在那边出不来。孙叔不得不时刻打听。
如果她有能力,一定去制止战争,可惜她只会做点心。
“叔,我下午会做个枣泥糕,婶儿不是最爱吃的么。大郎那儿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先得把自己个儿照顾起来,大郎回来才安心啊。”
阿玉推着小车把园子从民宅到后花园都走了一遍,确认没人了,才回去自己的院落。
她家当初是大户给小妾造的水榭,比起别处更为小巧优美安静,因此老远就能听到水榭里长吁短叹——
“初心初心,几人能永葆初心。”
她又在伤什么春悲什么秋了?
阿玉心里一边想着一边推车入了库,再摘下围裙,一进屋就见那姑娘一头乌发凌乱随意散在草席上,整个人无精打采,看窗边那个米粉碾了一半就丢下,阿玉很不满:“我不是说了下午要做新的米糕,你怎么又偷懒。”
云姑娘双目无神盯着房梁道:“我来古镇的初衷你还记得吗?”
“记得,不就是被人退了话本子自暴自弃嘛。”云妞不靠谱,阿玉自己做起活计,指望懒人是靠不住的。
“切,我是来采风只为一雪前耻的,怎么现在就成天给人抄书代写信还给你做免费的苦力?人啊,不知不觉就忘却了初心,唯有夜深人静回望过往不胜唏嘘。”
“得了吧,就你那文笔,我大字不识几个的我都看不上别说人家书局的老板。”奚落这位眼高手低大文豪的时候也没忘了换水,“还有,现在可是大白天,给我起来,库里拿点枣子出来,今天下午做枣泥糕,把头发扎好,要是我在米粉里发现你一根发丝儿,就别想吃晚饭。”
云妞选择挽起头发。她全身上下这把头发最值钱,丝滑如绢,光明可鉴,她又不爱粉黛,眉目清淡,于是那唇上一点艳红就媚了起来,颇有几分“淡极始知花更艳”的味道,嗯,是园子里年轻女孩媳妇还有婆婆们大多会讨厌的那种媚色,好在相处了几年,知道她秉性,又有阿玉看守着,规矩的很,除了帮大姑娘小媳妇还有婆婆们这些园子里的女眷抄书代信营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但云妞自己的说法是春和园里又没美男,有什么好防的。
跟这位失意文豪相比,阿玉的日子简单多了,就是做点心卖点心,看着人人都吃得饱,就满足了。为此买了好料子回来做了贱卖,她那点收入连开销都很难支撑,可她就是喜欢。
“米涨价了哟。”云妞端着一筐晒干的大红枣回来,提醒阿玉。
“什么?上个月刚涨过呀。”阿玉皱眉了。
“福城和露城不是打仗嘛,断了去采粮的路,今天镇上的米行决定再涨一倍。”云妞提着水壶泡发了红枣,去旁边小厨房柜子里取鸡蛋。
“这都没人闹啊。”亲手碾的米粉就是干净,没留下一点米糠,云妞毛手毛脚的,以后这种细致活儿还是自己来好了。
“这是还没外传的消息,原本就各大米商就想涨一波,是县太爷硬压下来的。不过听说露城这边吃了败仗,路被福城给占了,外边的粮过不来。这次肯定压不住了的。话又说回来,就算能过路,也必然被那些兵痞给篦了几轮,到了镇上还不是得涨价。”唔,该上锅蒸了。
天空突然乌压压一片,狂风大作,紧接着一道闪电划过雷声轰隆,就见豆大的雨点哗啦啦从天往下倒,院墙外是邻居慌乱收被子和粮食的声音,还有斥骂老天爷孩子脾气变脸快的声音。
阿玉坐在镂空窗边更是瞬间从暖洋洋到冷飕飕。
狂风裹着雨点从窗子里砸进了阿玉的碾米小磨,糊了一块米粉。
“云妞。”她看着米粉喊道。
“什么事?”那边在给枣泥加温。
“咱们自己种地吧。”
云妞转过头来,隔着锅炉看阿玉。
“你知道我没什么雄心壮志,”阿玉慢慢说,“我就喜欢大家平平安安和和气气的吃个饱。县太爷能压一时,可大局如此他又能耐几何。受制于人到底难受。”
“你上哪弄地去?”云妞冷静地问。
“有就行,咱们再盘下一块空地不就行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呢。”
阿玉比她更冷静:
“谁不让我的人吃饱饭,我就断他三生的财路,九世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