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猫老师觉得你有饼

5、“永远”（二）

　　话剧社的活动时间定在每天中午十二点五十到两点，周末休息，其他时间除特殊情况外必须要来。每次活动都会先组织全体成员练声，主要练习有弹唇、弹舌、气息训练、狗喘气、气力训练、呼唤训练。照林林的话来说，话剧社上戏演员从来不配话筒，想要最后排观众听清楚台词，平时练声必不可少。练完这些之后学长学姐会组织大家围成一个大圈，所有人一边顺时针绕圈走一边接力念绕口令，一旦念错便会在当天训练结束后被罚五个深蹲。有一次我一共被罚了二十个。活动地点一般就选在外院小广场——那是外国语学院旁边的一块空地，听舍友说每年元旦外院都会在开迎新晚会，所以这正好有一个戏台，是用木头搭起来的，估计和H大一个年纪，看上去摇摇欲坠，但真踩上去又感到结实牢靠。小广场一侧挨着外院一侧挨着文学院，万一遇上下雨天，所有人就可以转移到文院一楼大厅里训练，毕竟话剧社挂靠在H大文学院，一旦被老师问起来一般也不会多说什么。
　　今天是林林带着练声。
　　他穿的亚麻长裤，上身套一件宽大的白色T恤，印着几个破碎的日语假名和“明日”两个汉字。他半个身子被太阳光照着，风起，吹乱他的头发。他整个人装在那宽大的衣衫里，像一面迎风舞动的旗子，一边暗、一边亮，树影摇摇晃晃地洒下来，那旗子在风中暗暗又亮亮，让人看不明白。直到大学毕业那一天我依旧看不明白。
　　后来的后来，我懂得一个道理。那些你看不明白的人和事，有时并没有必要非得深究出一个答案，就像坐在高考考场里解数学最后一道函数大题，既然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看不明白，放弃作答把时间留给会做的题，才更聪明，也更体面。
　　何必较那个劲呢？
　　“接下来我们呼唤训练。”他捋顺两侧头发，挽到脑后捆成辫子，“老规矩，想象你在和山对面的人说话，把声音搭在气上，让每个字拉长。按顺序来，回答上一个人的问题，自己再给下一个人提出新的问题。懂？”
　　没有声音。
　　他看向我。
　　我赶紧点头鸡啄米：“懂了懂了懂了！”
　　他笑着白我一眼。
　　我见状大怒，一个白眼就给他翻回去。他奶奶的，我好心给你解围别不知好歹。
　　那大爷不再理我，撑开双手做呼唤状，紧接着开口：
　　“高——凡——，你——没——事——吧——？”
　　你看，你看看，看清楚。这老狐狸眼角那个笑意啊，快荡到我脸上来了。
　　我也不甘示弱：“谢——谢——，我——很——好——！耿——越——，你——吃——饭——了——吗——？”
　　“我——吃——了——。张——婷——婷——，你——下——午——有——课——吗——？”
　　“有——课——。李——帅——南——，你——是——哪个——学——院——的——？”
　　“经——金——的——。蒋——聪——聪——，你——困——吗——？”
　　“我——好——困——啊——！钟——杨——，你——是——哪——里——人——？”
　　“河——北——人——”
　　……
　　广场上方回荡着我们的声音。几只麻雀惊起，从树梢上飞向远处更加澄澈的天际，化成两点，直到消失不见。一只松鼠从我眼前窜过去，我还没看清它，它就已经爬上松树，躲到密密的针叶后面去了。路过的老师看向我们，我认得他，他是我们外院的外教Albert，加拿大人，因为疫情一直没有回国。他似乎是认出了我，看向我这里笑了一下，我也冲他挥了挥手。
　　很快就轮到最后一个人。
　　“学——长——”
　　林林听见这开头，嘴角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抽搐了两下。
　　我扭头，看向那个女生。大热天她依旧一套肉粉色洛丽塔裙子，裙摆蓬蓬起来，里面应该是穿着衬裙。真让人看着都热。
　　她低着头，别在脑后的粉色蝴蝶结歪向一边，头发散下来，我看不清她的脸。
　　“你——为——什——么——这——么——帅——！”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原来小时候看的动画片没有骗人，真正尴尬的时候的确是会有乌鸦从脑袋上叫着飞过去的。
　　笑声。口哨声。打趣声。细密的声音里，有谁涨红了脸。
　　严霜不知道什么时候晃到我眼前，冲着我耸耸肩。
　　我看向林林。
　　他那老人家一脸云淡风轻见怪不怪的样子，嘴角噙着可谓是三分冷漠七分凉薄和九十分的漫不经心，声音冲着那个女生，眼睛却看向我和严霜这边：
　　“爹——妈——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