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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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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没有订单的两个星期,未来工作室处于半倒闭状态,她用最后一点存款结清了邹莱的工资,但邹莱死活都不愿意走。
欠了工作室三个月的租金,家里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员工,她这个做老板的,只好到附近的火葬场帮忙。
她干的活很轻松,待火化完成后,她协助把骨灰倒入袋子,拧几下放好,放进选择好的骨灰盒里。等候室里的骨灰盒有许多种,最常见的是塑料棕色的,还有更高级的骨灰瓮,比如鎏金的边上还有贝壳之类的。
但大部分人都选择塑料的。
她有时候也会想,自己的路数是不是错了,大部分人没有钱,没法在意自己的骨灰盒,更不在意自己的葬礼是什么样子。
比起这个,她不得不进行一些现实的考量。比如,什么时候吃饭?只要在火葬场工作,不可避免的身上会沾染上薄薄的尘埃,可能是工业灰烬也可能是飘散的骨灰,最重要的是,当着家属的面大快朵颐,总归是不太礼貌的。
邹莱也没闲着,到处找活干。
总之,她们一回到工作室,洗漱完毕,有时饭都懒得吃,直接进入深度睡眠。
这天夜里,床边的铃声响了不知道多少遍,魔音绕耳,她烦躁地起身接电话。
凌晨两点,哪个不长眼的!
她滑向接通,大声怒斥:“谁啊!”
电话里静默了几瞬,“苏小姐,奶奶正在医院抢救,你能来一趟吗?”
声音又轻又浮,虚软无力,她听出来是李司源的声音。
他几乎是祈求的语气,“已经派车去接你了,现在在楼下,医院刚下了一次病危通知书。”
她也没来得及思考什么,穿着睡衣,随便披件大衣,拿下包,直接冲下楼,比起那辆低调的大众,这辆车显然高调很多,越野大奔,车排一连串的8。
价格高昂的私立医院,司机带着她,拐到抢救室门口。
灯光惨白冰冷,随着一股不知道那里来的阴冷的风,浓浓的消毒水味呛入鼻腔。
走廊很空荡,他坐在边上的椅子,头抵着墙,望着走廊上方的灯,脸色惨白如纸,透着青灰的死气。
他阖了阖眼,忍住酸涩感,略微沙哑的嗓音带着轻颤,“你来了。”
她默不作声地坐在他旁边。
他穿着家居服,上半身是柔软的白色短袖,下半身是灰色的长裤,脚上还穿着拖鞋。刘海往下梳,整个人软得不成样子。
细细麻麻的痛感涌上心头,她想拍拍他的肩,但始终没有行动,慢慢地陪他等。
手术室的门打开,他们殷切地看向医生,想从医生脸上的表情里窥探点什么信息。
医生下达了第二份病危通知书。
他颤抖地签了字,没有狂怒没有歇斯底里。
他重新回到冰凉的椅子上,忽然胃部开始抽疼,一阵猛烈的痉挛过后,他不得不俯下身,用力捏着自己的腹部的皮肉。
几分钟后,痉挛越来越强烈,他紧咬着下唇,把即将出口的呜咽忍下去。
身边静如塑像的女孩开始悉悉索索,她从包里抽出耳机线,把屏幕调亮,她点进音乐电台,把声音调到最大,闭上眼睛。
他这才开始缓慢地喘着气,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水。
许久,胃部的疼苦才慢慢散去,他靠在椅背,闭着眼睛休息,好久没有胃痉挛了,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有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寒冷和疼痛激起的鸡皮疙瘩被这温暖抚慰,慢慢地消了下去。
他睁眼,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她穿着白色珊瑚绒睡裙,羊毛卷整个炸起来,眼里覆盖了一层雾气。
“苏小姐,方便告诉我你的银行卡号吗?”
苏未未震惊,她只是怕他着凉,把大衣给他盖上,他居然要转钱给她!
当然,她很老实地告诉了银行卡号,一笔巨款很快到账。
一个零两个零,她颤抖地数数,李司源竟然给她转了一套房的首付。
“很抱歉把你叫过来,如果有可能的话,希望奶奶能醒来,”他哽咽住了,承认现实很艰难,“告诉你她对葬礼的想法。”
“这些钱先拿着,所需要的费用从里面扣,不够再问我。”
天微微亮,经过漫长的抢救,人救回来了,进了重症监护室。
透过重症监护室感应门的透视窗,可以看见佘奶奶躺在床上,从那个温润精致的优雅老太,变得皮肤皱缩失去光泽,浑身插满了管子,萦绕耳边的是一声声此起彼伏的麻醉机监护仪器运转时的滴滴声。
苏未未倒也明白为什么佘奶奶不愿意进医院了,她是万不想自己临行的一段时间变得不好看,甚至失去尊严,像一个被操纵的木偶。
现在她的生命体征靠燃烧金钱支撑着。
佘奶奶能半躺着了,但戴着呼吸机,眼睛微微睁开,一只手拉着半跪在地的李司源,他的眼睛全然通红。
“苏小姐,”她伸手招呼她,声音细弱,“谢谢你能过来。”
“苏小姐……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的葬礼了……那样的形式挺好。”
她断断续续,声音也小,苏未未半跪着,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
她和李司源隔得很近,几乎是紧贴着的,她能感受到他烫到不自然的体温,他拼命压制的急促的呼吸。
佘奶奶说的话很不太清晰,很难串联成一个句子,苏未未却捕捉到关键词,快速地意会她的意思。
病人刚手术完,不能清醒太长时间,他们被医生劝离了病房。
苏未未走出病房,一阵头晕目眩,保持着最后的清醒,怎么也不往旁边的李司源怀里倒,直愣愣地撞向地板。
李司源明显比她情绪波动大,承受的压力大,人也更劳累,她怕往他那里倒,他们一起撞向地板。
她赔不起。
李司源还是扶住了她。
“在旁边的病房休息一下,我叫餐上来。”
要不是知道在医院,她还以为在什么五星级大酒店的床上醒来,窗外是园林景观,床边摆好了大餐。
经过询问得知,这家医院就是inge投资的私立医院,现在李司源在会议室听专家会议,从凌晨手术完一直开到现在中午十一点,再这样下去,下一个进手术室的就是李司源,专家们也逃不过手术床半日游的命运。
她打了个电话给邹莱,告诉她情况,预知了卡里的部分钱偿还欠下的租金,让她把电脑什么的送到医院来。
这时候,门铃响了,门口是李司源,进门时脚步虚浮,怕是下一秒就躺倒了。
“房间里什么都有,干净的衣物,洗漱用品,每餐都会有人来送,先在这里住下,”他偏头,眼里全是红血丝,“奶奶随时会醒过来。”
经过专家会议讨论,几个小时,得出的唯一结论是,癌细胞扩散到全身,只能靠机器吊着她的命。
他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卸下全部力气坐在沙发上,向苏未未道:“奶奶很在意她的葬礼。”
“我会尽我的全力,”她向他保证,又问,“家里其他人什么时候过来?”
她有点困惑,像他们这样的富豪家庭,长辈去世,膝下应该围绕着许多小辈,不但是为了见老人家最后几面,还得为了遗嘱,进行财产的分割。
但好像佘奶奶病重,病床前空荡荡的,只有李司源一个孙辈。
李司源嘴唇干裂,渗出丝丝血液,她转过身去给他倒水,恍惚间听见他微弱的声音,“没有其他人了。”
再一回头,他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一个晚上,他醒来后去到另一个房间,到了第二个晚上,他以“这个房间离奶奶最近”为由,搬回了沙发,客厅的灯整夜地开。
每隔几个时辰,佘奶奶就醒那么十几分钟,拉着他们聊十几分钟,有时聊到她葬礼的细节,有时话题又跳到了她的童年,有时问他们晚上吃什么,有时又跳到了李司源的事情。
她印象最深的那一句话是奶奶用逐渐浑浊的眼睛看着李司源,满脸心疼,“我走后,阿源就一个人了。”
又过了一天,病房开始热闹起来,可能是他们家的世交,或是特别好的生意伙伴。
她看到他周边围了一圈的人,有老有少,他们声音不大,但这么多人,不管干什么,总是有些嘈杂。
那个大腹便便的所谓长辈,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司源啊,奶奶生病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会一声,我们也来看看啊。”
又有一个长辈道,“司源回国我们都不知道,还是听见外人点风声知道的。”
他脸上扯出应付式的笑容,算是回应。
长辈们带了一个小辈过来,浅粉色的裙子到膝盖那里,面容精致,不知道是化妆还是真心,眼眶微红,鼻头也是红的,递给他一个保温桶,“阿源哥,这是我自己炖的,山药排骨,炖了一上午了。”
他没有接,“奶奶现在只能吃流食。”
他看到她来,向她招手,她只好硬着头皮,顶着火辣辣的视线,朝他过去。
这个时候叫她干什么?
那个女孩的手还滞在半空,她立刻领会到了李司源的意思,她替他接过那个保温桶,“给我就好。”
她朝他眨眨眼,一副我懂夸我机灵的表情。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叫她过来,那招手的动作无比自然,连他自己都有点愣住了。
女孩脸上的表情有点绷不住,“阿源哥,这是?”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抬手送客,“奶奶现在需要静养,我们别在这里打扰她了。”
一个星期后,佘奶奶能坐起来了,神采奕奕,似乎情况大有好转。
但她知道,葬礼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