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假装良好

5、病情

　　木兮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了，她开始不分时地地频繁发呆，没有人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甚至可以盯着桌子上的花纹发愣一整天；晚上依旧是重重复复做着同一个梦，再尖叫着醒来。
　　安琦多次想请假陪她，但每次她多在木兮身边留一会，木兮就会反应过来，问她今天上班怎么样？还说不用太担心自己，时间总是治愈创伤的良药，她总会好的。
　　安琦看着她僵硬的笑容和略微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的眼神，沉默不语。
　　自从木兮住进自己家里后，她面对自己总是很紧张。在和自己相处时木兮总是时不时观察自己的表情，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看到自己皱眉或者表现出烦恼的表情时就更紧张了，还会不自觉地咬自己的指尖，似乎在思考什么。但当安琦开口问她，她又会马上反应过来，手指飞速放回膝盖上，对自己笑一下，说没想什么。木兮晚上依旧会做噩梦，每次都会被吓醒，但从安琦坚持陪在她身边开始，她就拼命按捺着自己醒来的动作，也强忍着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尖叫，有几次安琦按着习惯的时间点醒来时，木兮已经被噩梦惊醒，安静地靠在床边发抖，却没吵醒自己。
　　木兮总是担心自己给朋友添了麻烦，尽管安琦觉得这是朋友应该做的。
　　安琦也想和木兮解释清楚，自己不觉得她麻烦，她不用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但每次说过之后她也只是听听，之后该怎样还是怎样，只是越发小心翼翼不引人发觉。
　　一种深深地无力感沉在安琦心头。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安琦看着木兮日渐憔悴的脸和通红的眼眶总是忍不住叹息。
　　她初见木兮的时候是大一开学，她们在同一个宿舍。
　　木兮当时是很多人羡慕的对象，一个是因为她家世相貌都不错，气质脾气也很好，另一个则是因为她优秀的工作能力和人际交往能力。
　　在很多人眼中，木兮一直是温柔又强大的存在。在大学做课题时她是最抢手的成员，朋友们有事时她也总是乐意帮忙。
　　那时安琦也带着星星眼看着这位大佬，她看着木兮周旋在那些朋友之间却如蛟龙戏水，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早就被烦死了，越发觉得木兮有过人之处。
　　但是要同时应付这么多人，木兮不会觉得累吗？
　　她已经有几次碰巧看见木兮在去完朋友们的聚会后独处时不经意透露出来的疲惫。
　　在和木兮成为知心朋友之后，她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一定要照顾这么多人的感受呢？如果觉得累的话推掉几个也没有关系吧，这样你也玩得不高兴啊？”
　　木兮笑了笑，“我没觉得不高兴，有那么多人喜欢跟我交朋友，我可赚到了。”
　　安琦在心里嘀咕：木兮这么好的人，能和她做朋友才是真的赚到了，她怎么还上赶着让别人讨便宜呢？
　　在这一刹那，安琦在木兮身上感觉到一种不该属于她的性格特征。
　　安琦一直在想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木兮的医生曾经说过，木兮害怕给别人带来麻烦，时常注意身边人的举动这些情况不会是突然出现的，只是从前掩饰地很好，现在她遭遇了这种突发事情，变得脆弱起来，才会表现得这样明显。
　　于是现在她才突然醒悟，那种感觉是藏在光鲜亮丽外表内的卑微，却因为木兮展露在外的自信太具有迷惑性，所以让她从来都不会往这一方面去想。
　　可知道了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除了时常抑制住自己的不良情绪，照顾木兮的生活之外，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认知让她直想抓着头发抓狂。
　　如果这个世界有神明的话，请保佑木兮快些好起来吧，希望那些令她痛苦的事情都快快过去，希望她能解开心结，越来越好……

　　又是同样的梦境，建在悬崖之上的蹦极台，准备蹦极的两个人。
　　不同的是，这次木兮能听到温之跃的说话声了。
　　他苦哈哈地展开自己的双臂，向木兮展示他被安全绳勒的皱巴巴的衬衣：“早知道今天来蹦极，就不穿这身衣服了，我还想结束后跟你一起去西餐厅吃饭呢，现在衣服皱得不成样子，怕是到了餐厅门口都会被服务员以衣衫不整的缘由赶出来。”
　　木兮听见自己开心笑着：“噗哈哈哈，让你臭美，早跟你说了。我们待会可以去买件西装外套，穿上去就看不出来了。”
　　“好啊，那家店真的很好吃，我上次跟我兄弟去吃过之后一直念念不忘，今天一定带你去！”
　　木兮怔怔地用目光描摹温之跃的轮廓。
　　她好想他，真的特别特别想。
　　她没有办法叫喊，也已经无力叫喊了。
　　她觉得自己的泪水已经快流干了，眼睛胀疼，声音沙哑。
　　她觉得自己好累。
　　如果她能跟温之跃一起走那该多好啊，她开始这样想。
　　她不想离开他。
　　好像梦境终于听见了她的想法了似的，梦境中的她在临跳前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把刀子，在温之跃惊讶的视线中一下把安全绳割断了，然后抱着她心爱的男人一起跳下去。
　　这次我和你一起去，你不会孤单了，她这样想着，在身旁人头部重击岩石的一秒后，她的身体也没入了黑漆漆的岩石……
　　随后她喘息着猛醒过来。
　　睡在她身边的安琦没睡多深，也跟着醒过来。
　　安琦用力地搂住了木兮，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像平常那样极尽全力安抚她的情绪，“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木兮在她的怀里轻轻颤抖，安琦本来已经做好了要安抚很久木兮才会平静下来的准备了，但这次没过多久，木兮的情绪就稳定下来，慢慢推开她躺回床上，还对她道歉道晚安。
　　安琦心中一松：这是好转的迹象吗？
　　你一定要好起来，你也一定会好起来的，安琦迫切地想着，她不想再看着闺蜜这样痛苦下去了。
　　可安琦没看清楚木兮的表情，若是她看见了木兮眼底的偏执，她可能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这天是木兮去见心理医生的日子。
　　安琦坐在咨询室门口，像往常一样等着木兮治疗结束。
　　但她还没等到木兮出来，木兮的医生就一脸凝重地来到了她面前。
　　医生吩咐护士看顾好咨询室里的病人，然后把安琦拉到一边谈话。
　　她做了很多铺垫，像是怕安琦不愿相信也接受不了某些事实似的，她详细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安小姐，总的来说，病人的情况不是很好。”医生最终叹了口气，下了结论：“根据她今天所描述的梦境来看，我怀疑她可能产生了自杀倾向……”
　　自杀倾向？
　　安琦脑中轰隆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医生似乎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的同时拍了拍安琦的肩膀，把她涣散的注意力集中起来，然后接着叮嘱：“所以希望您这段时间照顾病人的时候多多关注病人的行为，不要让病人接触危险的物品，不要让病人做傻事……”
　　她硬着头皮压抑住波动的思绪，把自己不断空泛的思维集中起来，努力听清楚医生的话。
　　“这、这样吗……我知道了，谢谢您……”
　　医生看她眼眶红彤彤的，情绪有些激动，安慰了几句，让她冷静一下，免得待会儿让病人看出点什么，影响病情。随后回到咨询室接着进行下一段疗程，顺便给安琦一点独处冷静的时间。
　　在医生走之后，安琦跌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尽量不让自己抽噎出声。
　　怎么会呢？她不敢相信——
　　木兮这么好的人、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有自杀倾向呢？
　　有时候人生总是这样的，在以为当下已经够糟糕了，并且有变好的趋势的时候，残酷的现实又措不及防地出现，一棍子把人的情绪打击得直落谷底。
　　她是真的想让木兮好起来，不需要像以前那么强压着自己让自己可靠可信，只要足够自由自信，摆脱掉那一场梦魇就好……
　　为什么就这么难以实现呢？
　　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