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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时过境迁 ...

  •   还是和之前一样,翻飞的白纸带着他们来到了又一个新的“臆境”。

      布鲁姆深吸气,就不会像第一次那样气喘吁吁了。他调整着呼吸,却发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什么。

      是一叠纸片,稍加摩挲,材质和科德很类似。布鲁姆把纸片展开,只见上面用不太认真的字迹写道:“有意外就撕碎它,我会立刻带你们离开”。

      靠这种方式联系吗?确实是不错的选择,除了用以联系的信物有些简陋。

      嗯?鞋带散了?科德这法阵真是用力过猛……

      “莫格尔,你还好吗?”布鲁姆蹲下去,朝身旁问道。

      不在,因为没看到莫格尔因为跟着蹲下来而探过来的脸。

      虽然说不准,但出于直觉,布鲁姆就是觉得莫格尔在的话一定会这么干。

      倒不是说期待他这么……

      布鲁姆侧首看去,确实已然不见踪影。

      太松懈了,之前就不该闭眼的。

      他想唤来同伴,但是又不想在此招来些什么非人之物,最终还是把招呼的手放了下去。

      毕竟他没有听到莫格尔的叫喊。

      那自己开口的话对方就更不可能听到了吧?

      环视四周,荒草凄凄,脚下的泥土相较上一次的更加湿润,但也不算肥沃。顺着枯黄的斑驳向远处望去,取代之前的黑暗的是一望无际的荒野——真正的荒野。

      而荒野地平线上浮着的那一团鹅黄,将所有东西染成了一抹接一抹的酒红与橙黄。穿过薄云和涂在穹宇的霞光都被无限慢放,化作了缓缓流淌的天河。

      黄昏……吗?

      布鲁姆转过头,果然在视野的中心是那座玻璃温室。它精致、它簇新、它美好,它闪着星星一样的光点,却无法被看清内里的东西。

      温室旁还有一棵认不出名字的乔木,金黄的叶子一半勉勉强强地遮盖了半边暖房的顶,一半撒在了地上。

      在“臆境”中,选择永远不多。

      就像那是瓦莱里从土中爬出来时脑袋里“杀死他”的想法闪现出来一样,现在也是“回去”的想法不讲道理地横入脑海。

      布鲁姆安步当车,试图让自己的左顾右盼显得不那么忧虑。

      是什么不见的?为什么我完全感觉不到术法波动?

      这么干想当然是出不了结果的。

      又一片落叶落在肩头,恍惚间,走到了温室前。

      叩响房门,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随之响起。

      “马上来。”女声,是莎莉娅。

      门被小心地打开,明明它并没有任何问题。

      “你好,请问是伊约丹先生的客人吗?”莎莉娅礼貌地询问道,双眼却有意无意地不去看人,头也低着,好像抬起那夕阳就会晒得她脸生疼。

      只是有一点要指正,她并没有脸,实际上,连头也没有。

      而在头位置的是,是一朵相应尺寸的盛开紫苑,横置着漂浮在戛然而止的脖颈上。

      注意到目光,莎莉娅还抬起了“头”,谨慎地问道:“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是我冒犯了。”布鲁姆摆了摆手,这下他只能采取尽可能不会引起不适的方式,去观察莎莉娅的外表了。

      除了鲜花脑袋以外,其他部分和人类无异。莎莉娅身着一件柔和料子的纯白纱裙,就像伊约丹眼中的那件,而她的皮肤却不如之前的那样吹弹可破。

      除去了那张脸,莎莉娅似乎就只是一名会出现在田野和牧场中拔除杂草的普通女孩了。

      但这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我——是受伊约丹先生的邀请,”布鲁姆差点出了口误,惯例地把手伸出去“听伊约丹先生夸奖您,过来看看的。您好,我叫克莱恩·布鲁姆·艾萨克,叫我布鲁姆就好。”

      “啊,您好,”莎莉娅看着布鲁姆伸出的手,还是握了上去,“我是莎莉娅·勒罗伊,您可以称我为,莎莉娅。”

      她好像还对自己的名字不太熟悉。

      手上还拿着水壶,所以也是正在浇花,但这个壶却也是崭新的。

      “不好意思,您请进。”莎莉娅很是敏锐,察觉到了布鲁姆的目光,立即将门拉开发出了邀请。

      布鲁姆笑着点了点头,进了屋里。

      内饰和伊约旦“臆境”中的差不多,只是简单了不少,但都崭新。盆栽种类也少了很多,栽种的大多还是刚刚发芽。

      “主要还是伊约丹先生上心,他费力买来了很多良种,出资专门建的这座温室。我只是沾了他的光,每天侍弄花草,做些微不足道的日常琐事罢了,”莎莉娅解释道,半侧过身子有些手足无措地的样子,“要是您没什么事的话,我就继续今天的园艺工作了……”

      她拿着水壶的手稍稍一动,就撞上了身后的架子。

      “哐啷。”

      莎莉娅慌慌张张地转过去,用手扶住了微微摇晃的板子。她把水壶放在了一旁的平台上,耐心地一个个摆正因震动而位置变得杂乱无章的盆栽们。

      “哦,布鲁姆先生,”莎莉娅好像刚意识到布鲁姆还在这里似的,“没有吓到您吧?您尽快进来吧,总在门口立着可是我的礼数不周。”

      布鲁姆轻轻摇了摇头,回答道:“没关系,我没事。您可以去忙了,不必太在意我,只是随便看看罢了。”

      “……好的,您自便。”莎莉娅应道,语气却迟疑。

      布鲁姆低下头,信步向前。

      “和伊约丹先生,相处得怎么样?”

      莎莉娅好像全身都为之一颤,顿了顿,说道:“挺不错的,他是一个很好、很认真、很平易近人、很值得尊敬的人。”

      她说的时候语气意外地冷静,好像在复述台词。

      “那就好……”

      布鲁姆走向那个放置园艺工具的地方……一样,种类变少而样子变新。

      同样并没有那把整篱剪。

      他转过头。

      取而代之的是,从天花板上,系着半透明的丝线的、数不清的、与凶器一模一样的剪子悬挂在半空中。它们高高低低的寒光像是暴雨前的第一阵雨点。

      血在略有锈蚀的刀尖上干燥,只留下不规则的深色涂鸦。

      布鲁姆看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提起。

      “莎莉娅……小姐……”他的右手像那些剪刀一般停在了半空,似乎也被缠住了。

      莎莉娅顺着方向抬头看上去,似有轻笑一声。

      “伊约丹先生特意挑选的玻璃做的暖房,耗了他不知道多少心思呢——很漂亮吧?阳光洒下来的时候。”

      她转过头,花蕊正对着布鲁姆的脸。

      “……但剪子呢?”后者不愿放下手,执意问道。

      莎莉娅也抬起了手,握住了身旁垂下得最低的一把剪刀,缓缓拉到自己的脸旁。那个姿势……正是行凶时的握法。

      “为什么,非要拆穿我呢?”

      布鲁姆皱着眉头偏过了脸。

      “我只是想拆穿谎言。”

      那朵紫苑猛地支离破碎,一片片的花瓣飞离中心,向周边四散开来,而中心的结构也分崩离析。

      并没有“嘭”的一声,莎莉娅的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布鲁姆的眼前“绽放”,化作了转瞬即逝的一枚烟花。

      而那具无头的身体则作为附和倒下,身着的白衣迷离间变回了纯黑。她握着的手牵扯着剪子坠到了泥土之中,系着的丝线也随之断裂。

      与此同时,悬挂的其他整篱剪也跟着一把接一把地落下。

      布鲁姆仰头看着他头顶的那把剪刀径直落下,看着它在触碰到自己的前一瞬间全无影踪。

      而其他剪刀亦然。

      布鲁姆迈步走进失去头颅的莎莉娅——失去了头颅的她还能被称为“莎莉娅”吗?

      她手中的整篱剪并未消失,布鲁姆蹲下拾起了那把剪子。

      和“臆境”外的那把一模一样。

      好巧不巧的是,瓦莱里推门而入。

      他还穿着那件不算好看的正装,只是脑袋被替换成了一朵蓝色的鸢尾。

      “莎莉娅?”他一眼锁定了手持剪刀的布鲁姆,“莎莉娅,我在哪里都找不到你,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面前青年强忍着泪水,拉着“莎莉娅”的手就要走。

      “怎么了?”瓦莱里眼中明显有怨恨,但更多的是悲伤,“你爱上了那个老医生,就要将你的旧情人抛之脑后是吧?”

      青年握住了“莎莉娅”的手。

      “对,你说得对!我从未向你表白,你明知我心意又不置可否。我称自己为你的‘旧情人’纯属自作多情。错在谁我已不想追究,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这个。”

      “我受了‘先生’的意,来把你‘带’回去的。”

      “不,当然不是。我是来带你走的,但不是再送还给那个混蛋的。我们就像、像我从前许诺给你的,我们俩人一起逃离那个吃人的宅子,一起去好远好远的……”

      布鲁姆的眼前闪过这样的画面:真正的莎莉娅将手抚上瓦莱里的脸,说出了几个字。

      “早就不是从前了。”

      瓦莱里泣不成声。

      “是啊,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只能看着你、看着你,被推去宴会、推给那些衣冠禽兽的畜生,最后捂着身子回来。我就是无能!”瓦莱里越说越快,他蓝色的花瓣乱得像鸟巢,随着冲动言语的说出而微微颤抖。

      “为了活下去,我跟随教会、我自愿为仆、我膜拜‘先生’。我做了所有让自己厌恶的事,就为了活下去。”

      “众人以为我坏,‘先生’以为我蠢,但……我想至少你不会……?”

      布鲁姆的脑海中响起莎莉娅的声音:“我会,而且——我觉得你又蠢又坏。”

      “啊?”瓦莱里的双眼突然放大,他的手无力地从“莎莉娅”的腕上滑落。

      “所以,作为坏人的你,可以将我弃之不顾吗?”

      瓦莱里摇头,疯了一般地摇头,咬着牙拒绝道:“不、不不,我不能,你以为这位所谓的‘医生’是什么好人吗?他、他……”

      “你、你听我说,他出诊分文不取,哪里、哪里来的钱财,给你造这么气派的玻璃房?他一个没钱没背景的小医生,怎么当上的议员?都是‘先生’的!从我手里过的我能不知道?他答应了给‘先生’制毒,帮他除掉对手,只要你有利用价值,他一样可以把你卖给‘先生’!”

      “对你好不好坏不坏,这真的重要吗?这都是会变的!你比我清楚,表面彬彬有礼的家伙私底下可能是怎么样的人。”

      “你不走?”

      “你就这么不想走?”

      “你就这么想留在这个‘先生’手下的地方,即使你曾经无数次地想要远离关于他的一切?”

      瓦莱里颤抖的全身都在乞求,如今的他只希冀一个否定。

      遗憾的是,莎莉娅还是说了“是”。

      瓦莱里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止住自己的啜泣。

      “……果然还是,其实、其实也没那么意外,毕竟我有多臭我自己也晓得,哈……”

      他笑出了声,却比哭还难听。

      “那,我只希望你、你——请允许我最后提出一个要求:夺走我的性命。”

      “我不是在开玩笑,我的艾玛——也请准许我最后称呼一次你的旧名。我来之前就想好了,如果你拒绝了我,那我就最后做一件好事。”

      “让恶人死得其所。”

      “不、不,莎莉娅我不能活着。我怕我活着回去了后,依旧苟且偷生,依旧虚度光阴,依旧既蠢又坏,依旧对不起每个对我好的人。”

      “我就是这么一个卑鄙的小人,无法预估自己以后做出的任何事,无法实现自己以前许下的任何承诺。”

      “为了阻止我再、再为那个‘先生’行事,还要安慰自己并非同流合污——支撑我活下去唯一的正当理由:‘救下你’,已经不再成立了,我活下去便永远只能是出于自私的目的。所以,请你杀了我。”

      瓦莱里抓住“莎莉娅”那只握着剪刀的手,颤颤巍巍地举了起来,向着自己的脖颈。

      “对不起,莎莉娅,我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什么都没做,许下无法兑现的誓言,却还奢望你的原谅,我对不起你。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活得比我更光明,活得比我更善良,活得比我更美好——而不仅仅是活着,在现在这个你能主导自己命运的时间里。”

      他死死地抓着“莎莉娅”的手,一刀接一刀地捅向自己。

      鲜血飞溅,不受控制地涌出,却一滴都未沾在布鲁姆身上。

      而倒在地上的无头的莎莉娅,黑色的衣裙上出现了大块大块的血迹。

      “沾上罪人的血,能让你变成英雄吗?”

      这是瓦莱里最后一个问题。

      而莎莉娅至死无法回答。

      布鲁姆终于甩开了手,看着再度变为尸体的瓦莱里倒在了莎莉娅身旁。

      蓝与紫的花瓣散落在地面上,乱作一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时过境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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