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高傲

2、第 1 章

　　雨停了，漫天的愁云被冲洗得一干二净，露出一个比往日更加蔚蓝的天空来。连日的热浪也有所收敛，空气也更加得清爽新鲜。小河里的水涨满了，清澈的河水潺潺流去。几个妇人在河边洗衣，槌击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咚咚声。蝉和蛙也仿佛累了，只偶尔地叫唤一两声。除此之外，一切都是静谧的。岸边田垄连绵，玉米苗已过膝，吸足了雨水，更显苍翠葱郁，随微风掀起一拨一拨的碧浪。再稍远便是一个小镇，晚霞里炊烟袅袅，一派祥和景象。
　　这就是红河镇，镇名便由此河而来。相传一百四十年前，义和团和八国联军在这里有过一场激烈的战斗。义和团战士死伤惨重，鲜血染红了河水，此后，这条无名小河便起名为红河，小镇也随之更名为红河镇。
　　江家是红河镇上的第一大户，江老爷在前清时中过举人，做了十几年的官，清亡后便弃官经商，造就了偌大一份产业。江老爷为人耿直，在镇上颇有威信，连镇长也对他敬畏三分。在红河镇江老爷可说是呼风得风，唤雨得雨，但他就偏偏拿自己的儿子没办法。
　　虽江老爷现在商场得意，但毕竟江家是书香门第，江老爷不敢数典忘祖，一心指望儿子能用功读书，扬名显亲。谁知那江子健固然聪明，却半点心思也不肯放在书本上。江老爷先是循循善诱，后又动用家法，皆无济于事。最后江老爷也死心了，只盼望儿子能安安心心地娶妻生子，不求光宗耀祖，只求传宗接代罢了。然事情偏不遂人愿，子健不仅一口回绝江老爷为他定下的婚事，还跟家里一个丫头暗生情愫，居然到了私定终身的地步，把江老爷差点气昏过去。
　　江子健赤着上身跪在地上，江老爷面色铁青，手拿一条皮鞭，正狠狠地抽在儿子的背上。那江子健相貌清秀，只是略显单薄了些，有点女孩儿的样子。他的背上已被抽出一道道血痕，他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江夫人在一旁噤若寒蝉地站着，她从未见过老爷如此盛怒，一时也不敢上前求情。
　　江老爷打累了，方才罢手，余气未消地问：“那婚事你到底答不答应？”
　　子健低着头，倔强地说：“你打死我，我也只有这一句话。我这一辈子只喜欢珂心一个，要我娶别的女人，绝对不可能！”
　　江老爷怒火又升起来，脸涨得通红，拿鞭子的手也微微发抖：“好，你这个小畜牲，我今天就打死你，全当没养你这个儿子！”
　　江夫人再也忍不住，扑通跪在地上，扯住江老爷的衣袖痛哭道：“老爷，求求你，不要打了！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万一打出个三长两短，叫我当娘的怎么活？你不顾惜父子的情分，就看在我辛辛苦苦侍奉你几十年的份上，放过他吧，老爷……”
　　“他死了，不是还有康儿吗？康儿比他孝顺，比他争气，比他强千百倍！”
　　“康儿再好，毕竟不是我们的亲生骨肉啊！”老妇人凄然哭道，又转过身，苦苦哀求儿子：“健儿，你就松松口吧！珂心这丫头心灵手巧，模样也周正，娘心里也喜欢，娘答应你，以后让你把珂心收做二房。可你和杜家姑娘这门亲事是你爹亲口应下的，我们聘礼都送了，日子也订好了，现在你要退婚，这不是叫你爹难堪吗？”
　　“这门亲事是你们定下来的，我又没有答应。那杜家姑娘我连面都没有见过，为什么要跟她成亲？爹不能失信于人，我又怎么可以负了珂心？”
　　子健越说越激动，声音也颤抖起来。他没有读过太多的书，也不懂得太多的规矩。他做事全凭自己的好恶，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底。他跟珂心之间，犹如有一道无形的高墙在阻隔着，他们遭到了那么多的反对，难道就是因为身份不同吗？这更使他觉得气愤，他更觉得不能怯懦顺从，他一定要在这个污浊不平的社会里，争出属于自己的天地来。
　　江夫人无言了，十几年来，他们父子之间不知发生了多少冲突，虽然每次她都是尽量地去调解，但都会于事无补。
　　“你听到没有？”江老爷更是大怒，连气也喘不上了：“我今天不打死他，他就要气死我！”
　　江老爷抡起皮鞭又要打，一个仆人匆匆跑进来：“老爷，康少爷回来了！”
　　“康儿回来啦？他在哪？”江老爷忙问。
　　“有没有叫人去接他？”江夫人也是惊喜万分。子康是他们的侄儿，自小父母双亡，是江老爷江夫人一手带大的，尤其是江老爷待他比亲生儿子还要好几分。子康现在在北京读书，一年也难得回来几回，这更是让两位老人牵挂不已。
　　“康少爷已经到家啦，正在前厅歇着呢。”
　　江老爷扔了鞭子，对儿子声色俱厉地道：“今日暂且饶你一次。若你还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的话，就应了这门亲事，我既往不咎，珂心那丫头我也放过她，她仍能留在江家做事，以后我会为她寻户好人家。若你仍一意孤行的话，我明日就给她指户人家送出去，你休想和她在一起！”
　　江老爷说完这句话，急急出去了，子健站起身来，江夫人忙拿了件衣服给他披上。子健轻轻哎呀了一声，道：“娘，轻一点，后背一触衣服就痛。”
　　“你现在懂得痛拉，刚才为什么还逞英雄？”江夫人心疼地责备道，“老爷是个倔脾气，认死理，偏偏儿子又是这样，每次你挨打，都是打在儿身，痛在娘身，娘心里不知有多难受。像今天的事，你就先委曲求全一下，等你爹气消了，我们再从长计议，难道这不好吗？”
　　“娘，别的事我可以让步，只有这事……”子健系好衣扣，道,“我去看看子康。”
　　“你伤成这样，怎么还能到处走动？最好是赶快回房间去，我叫人给你上些药。等你稍好了些，再去看康儿也不迟。”江夫人怕江老爷看到儿子又动肝火，忙阻止道。
　　子健一想，点头笑道：“倒也是，我现在这副狼狈样，叫子康看到了，非笑话不可。”
　　江夫人叹口气，无限怜爱地摇摇头。伤成这样，还有心情说笑，真是拿他没有办法。

　　子康正在喝茶，见伯父出来，忙起身，恭恭敬敬地给伯父请安。
　　江老爷忙过去，拉他在椅子上坐下，笑容满面地说：“快坐下歇着，路上一定很辛苦吧？这次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捎个书信，我也好叫人去接你。”
　　“我这次回来是……临时决定的，没来得及写信。”
　　“出去这么久，有没有想家？这次回来，可以多住几天吧？”刚才还威严的让人望而生畏的江老爷，现在却变得无比得慈爱可亲。
　　子康稍有为难之色，但还是马上笑着点了点头。
　　“江伯伯好！”一个女孩子站起来，极有礼貌地说。
　　江老爷一心只在侄子身上，这才注意到旁边还坐了一个女孩，她瓜子脸，两只眼睛大而明亮，长的倒是蛮漂亮，只是留着齐耳的短发，让江老爷看着不舒服。
　　“这是……”江老爷惊讶地问。
　　“啊，”子康笑道，“我忘了介绍了，这是我的同学，杨若依。”
　　江老爷愈发皱起了眉头。这么大一个姑娘家，去学堂读书整天的抛头露面就不成体统，何况还跑到一个年纪相仿的男人家里来？真是太不像话！现在的年轻人，真不晓得他们想把世界搞成什么样子？
　　杨若依也隐约感到了江老爷的不友善，局促不安地站着，手足无措。子康忙替她说好话：“对了，伯父，若依听说你喜欢喝茶，特地托人买了上好的龙井，我已交给如意泡去了……”
　　江老爷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有劳杨小姐费心了。”
　　若依忙赔笑道：“江伯伯太客气了。”她不禁求救似地望了子康一眼，子康也是不知所措。若依便有些泄气，后悔同他一起回来了。当初子康坚持要自己陪他回家，若依也明白他的意思，自然没有回绝。但她没有料到自己刚进门就会落到这么尴尬的境地。子康所极力称赞的和蔼仁厚的伯父，对自己好像并不欢迎。
　　众人正为难之际，江夫人走了进来。子康忙道：“伯母，怎么你也出来了？本该我进去看望你的。”
　　江夫人笑道：“我急着见你，所以就出来了。”这时候她也注意到了若依，问：“这位小姐是……”
　　未等子康开口，若依先自我介绍道：“我叫杨若依，是子……江先生的同学，我从北京回家与江先生同路，所以一起回来的，路过贵地，顺便进来看望一下江伯伯，江伯母。”
　　江夫人笑道：“真是好孩子。哎，你怎么站着呢？快，快坐下。”
　　若依方才坐了，子康也终于松了口气。江夫人仔细打量了若依一番，笑问：“杨小姐那里人氏？”
　　“苏州。”
　　“早听说苏州人杰地灵，但我没有去过，今日一见杨小姐，就知此言不虚。除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江南水乡，哪里还能养育出这么灵慧秀丽，知书达理的姑娘呢？”
　　若依有些脸红了。江老爷的严厉古板，江夫人的温柔体贴，自己在江家所受的待遇转瞬间便是天渊之别。她不由想，他们怎么会是夫妻呢？这两个性格迥异的人，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该是多么的枯燥乏味？因为在她眼里，只有和自己趣好相投，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才会有幸福可言。
　　子康四处望了望，诧异地问：“子健不在家吗？怎么没有见到他？”
　　一提子健，江老爷刚熄的怒火又燃了起来，不由得一拍桌子：“这小畜牲……”
　　子康和若依都吓了一跳，江夫人忙接话道：“健儿身体不舒服，在房间里躺着呢。”
　　“他病了吗？严不严重？我去看看他。”子康站起来就走，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不用那么性急，你兄弟俩总有见面的机会。”江夫人笑道，“杨小姐一个女孩儿家，风尘仆仆地赶了那么多路，一定累了，我已叫人收拾了花园东边那间最优雅安静的客房，康儿你先带杨小姐去休息。晚饭准备好了，我让人去叫你们。”
　　“我们……”子健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吗？”江老爷问。
　　子康略一犹豫，笑道：“没有了。我倒确实有些累了，也好吧，先去休息，晚饭倒不必特意准备啦，我们已经在路上吃过了。”
　　江夫人便指了两个仆人为子康若依提行李，又指了一个丫头去服侍若依，叮嘱道：“杨小姐需要什么尽管说，就像跟在自己家里一样，千万不要客气。”
　　“多谢江伯母。”若依忙笑着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