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梦初回 ...
-
邹雪云有那么一秒,觉得恍然隔世,而且,他也有点恼火。
明明他已化过妆,而且戴了假发,为什么裴文轩还能认出他来?
不过,他并没有转身。
他哪知道自己身后,有没有跟着日本奸细!
裴文轩见邹雪云没有理他,便加快几步,追上了邹雪云。
“邹……”
裴文轩话还没有说完,邹雪云便瞪了他一眼道:
“叫什么叫!如今国难当头,外敌挡道,我们这些唱戏的,难免不遭人嫉恨,没看我是化妆出来的,如果让人认出了我,扔我蛋壳那是分分钟的事!”
邹雪云低声呵斥着,裴文轩于是立刻领悟到他的意思,也不敢再说话,不过,也不走开,反而是一直跟了邹雪云,邹雪云走到哪,他就走到哪。
邹雪云眼看甩不脱裴文轩,心想,有了裴文轩也好是个掩护,自己今天这副穿着,偏女性化,又戴了个假头套,看起来很像是一个半老徐娘。
然而裴文轩这小子眼睛可真毒,居然隔着马路就认出了他。
当下二人又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了83号夏家药铺。
裴文轩蓦然看到药铺,立刻自作聪明道:
“哦哦,邹老板听力不是恢复得差不多了么,原来还在吃中药呢。”
邹雪云也微微一笑,顺水推舟道:
“裴公子,你先给我在门口盯着,小心有不法分子闯进来加害我。我进去开药。”
裴文轩瞧见邹雪云那一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笑,立刻就有点心花怒放,赶紧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守着,忠心耿耿道:
“恩恩,你赶紧进去吧。我替你看着门外,你尽管放心就是。”
将裴文轩支在门口,邹雪云进了药铺,小二正在分药,见了邹雪云便问:
“太太要抓药么?”
“我找夏老先生。”邹雪云边说边瞧了下楼上。
“夏老先生在楼上呢。太太请这边上楼。”
邹雪云上了楼,看到夏老先生正在替病人开药房,病人是一对年轻夫妇,见邹雪云进来,拿着药方就下了楼。
夏老先生其实并不老,看起来也顶多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他戴着眼镜,略微蹙眉打量了一下邹雪云。
邹雪云也不作声,只是静待着夏先生开口。
果然是静默了半秒,夏先生缓缓吐出五个字:
“林高鸟不惊。”
“海阔云如戏。”
二人对上暗号后,邹雪云长出一口气。
“你是邹老板?”夏先生问。
“正是在下。”
“夏先生,情况紧急,我也不必跟老先生废话了。我得到绝对可靠消息,阪田准备明晚要血冼文家堡,希望你们赶紧撤离,提前做好应急准备。”
夏先生听到这个消息,当下也很震惊。
“消息可靠么?”
“应该可靠,是阪田大佐手下无意中透露的。这是一次报复性行动。”
“好的,谢谢邹老板。这个情报很重要,我马上派人想法通知文家堡抗日小组领导。
邹雪云把情报送出后,整个人轻松不少。
而且,立时就有一种高大上的神圣感,那眉眉眼眼,也是幸福的味道,那一双水雾含笑的眸子,春风醉人。
就如同当年和谈景琛双宿双飞的那段日子,无一处不是欢喜,无一处不是甜蜜。
这样的邹雪云,似乎比戏里更是迷人,比戏里更要出彩。
邹雪云手里提着一包药,几乎是飞出来的。
裴文轩看的呆了。
裴文轩原本就是邹老板的骨灰级粉丝,他认为舞台上的邹老板无一处不美,生活中的邹老板无一处不可爱,就算世界从此土崩瓦解,也无法改变他这信仰。
近来,更深受了柏修明的影响,他越发觉得,邹老板是当之无愧的缪斯女神。
邹雪云因为办了一件伟大的事情,情绪异常亢奋,对裴文轩,也比平日里不知好颜色了多少倍!
他像个孩子一样,拉着裴文轩疯跑,跑过东单,跑过新街口,然后,找了个无人角落,邹雪云迅速脱掉了那身伪装衣服。
同时将头套也扔掉了。
露出里面华美衣服,那是驼色的锦缎皮袄,领口裹了一层毛茸茸裘毛,衬得下巴尖细,一张脸,又润又白如羊脂玉般,欢实的邹雪云,在双重幸福里只想大声对着太阳呼喊。
一面是和谈爷生死不渝的幸福,一面是一种新的精神追求带来的幸福感。
当然,这些微妙幸福,裴文轩是不懂。
也无须别人懂得。
而裴文轩,也并不想深究太多。
他同样深陷在自己的理想王国中,自得其乐。
邹雪云原准备打车直接回锣鼓巷,但是热情的裴文轩非要开了车送他回家,于是二人步行到民用报社,在门口,邹雪云遇见了柏修明。
柏修明见到邹雪云,也是一脸惊讶。
“邹老板,哪股风把你吹来了?”
邹雪云打量着报社里面,全都是报纸和传单,那些传单上的话,和扔掉在街上的那些传单一模一样。
“我去秤了些药。”邹雪云一边说,一边跨进民用报社。
今天民用报社里只有柏修明和裴文轩,再加上个邹雪云,话题便一下子火爆起来!
三人首先切磋打磨新剧本《断刺》,邹雪云没有正经识过字,谈爷虽然手把手的教过大半年,也是勉强认得几个字,所以邹老板从来不看剧本。
但是邹老板虽然不识字,记忆力却是极好的。
你只要讲过的话,他一秒钟就能记住。
于是,柏修明便负责给邹雪云讲戏,裴文轩负责说戏,邹雪云负责吃戏。
一个才华青年,一个文艺青年,一个梨园天才,这一场大戏,讲戏的,说戏的,沉入了戏中,而吃戏的,今日却分外清醒。
“这部断刺太拽了,演起来朗朗上口,特别是那段词,好美!”
“愁鬓香云坠,娇眸水玉裁。月屏风幌为谁开。天外不知音耗、百般猜。玉露沾庭砌,金风动琯灰。相看有似梦初回。只恐又抛人去、几时来。”
“这意境,好到没话说。”
邹雪云咂出了幸福的味道,就算柏修明和裴文轩这部剧是酝酿了多少情绪在里面,又是如何营造出一种深刻的悲伤风,只是一由邹雪云唱出来,却突地变成了满满的合家欢!
“上面这段词,出自秦少游之手,仿佛秦淮河畔,花舫摇动,将一个深闺之中的悒郁灵魂,深藏在烟火中,慢慢铺陈开来……”
文学青年裴文轩,看到的永远是才子佳人。
邹雪云不肯入剧,灵魂也暂时脱离了剧本,他第一次不能很好地进入戏中人生。
或许是民用报社的环境,酝酿不出邹老板的梨园情绪。
总之,邹老板常常走神。
排练只好暂时中断。
邹雪云惦着那送出去的消息,是否如愿到达了文家堡,又怀疑夏先生是否真的是如厉秘书一样的进步分子,他很怕自己把这样一件重要事情办砸了,当不起这个罪人。
柏修明见邹雪云恍恍惚惚,全身全是心事,便笑着道:
“邹老板,你要是想见谈爷,下次搭裴文轩汽车去上海,一天就到了,到时候,只管见。”
“哦哦。”
一听柏修明提到谈景琛,邹雪云才立马清醒过来,他问道:
“裴文轩,你多会回的老家,上次见你时,你还没有汽车,这次倒有了。你是瞒着我回的上海?”
裴文轩一看邹雪云有点生气,便赶紧解释道:
“邹老板,我回上海时,谈爷正好在你身边陪着你,我怎么敢带你再去上海!若是让谈爷知道了,还不得打死我。”
这种解释倒也合情合理。
邹雪云即便要去上海,也是为了见谈爷,当时谈爷既然就在北平,裴文轩就算邀请他,他也不会去的。
邹雪云心中有事,正要告辞出门,谈景琛最看不上眼的乔三龙来了。
乔三龙如今又娶了第十房姨太太。
第十房姨太太也是唱戏的,从河南唱到了辽沈,又从辽沈唱到了北平。
幸亏这姨太太打的一手好鼓,乔三龙闲来无聊,二人便击鼓传花,传到谁手中,谁就喝乔三龙珍藏在地下室的红酒半杯。
乔三龙永远是喜新厌旧,这第十房姨太太娶过不到半年,他再次厌倦了。
于是,他就又成了柏修明家的常客,有事没事,常常跑到民用报社找柏修明解闷。
“啊哈,原来是邹老板大驾光临,邹老板不远千里来到民用报社,莫非,是找柏修明有事?”
“薛先生,好久不见。我不是找柏修明,我是路过这里。买了些药材,准备自己家里熬着喝。”
乔三龙见到柏修明,瞬间脸上眉眉眼眼都在放光,笑着走上前捏了一下柏修明肩膀道:
“走,我带你和裴文轩开眼界去!”
柏修明赶紧将乔三龙那双巨大手掌,轻轻不易觉察拂开,避免了两人的尴尬。
邹雪云心里有事,略站了一小会,便赶紧告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