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是岸》昱年

2、“我不知道。”

　　慕许手腕上戴着一块黑色方形的小众木质手表，若说轻奢，大概是指针上有镶着金边的绿色条子，一旦外界光线昏暗，就会发出淡淡的绿色荧光。

　　就像黑暗中的一团鬼火，没有恶意，只有守护。

　　他看着转动的秒针，渐渐出神。如果说世界上有一成不变的东西，那可能就是时间，它一直向前且永远不后退。

　　太阳渐渐西下，橙黄的余晖染上云层，映衬在安静空旷的校园，打球的少年也带着热朗快意各自散去。

　　江临生打完球回来，一进教室就看见趴在座位上的睡觉的人，乖乖的，很好欺负的样子。

　　微卷的碎发怜爱的抚摸着他饱满的额头，在徐徐清风下摇摆着，眼睫轻颤，鼻头圆润，嘴唇红润，微微撅起，泛着淡淡的光泽。

　　江临生觉得自己可能有点不正常，不然怎么会觉得一个男人能那么漂亮。

　　慕许悠悠转醒，就看见江临生像个傻子一样呆站在门口。

　　气氛安静了三秒钟，慕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转身拎上书包推开眼前的人径直走后门出了教室，走到前门看江临生还在发呆，翻了个白眼，冲他喊道:“傻了吗？走了！”

　　江临生懵懵的应着:“噢噢噢，就来。”拿起球，从座位上拽着书包急忙跟了上去。

　　江临生在路上说着篮球场上的趣事，“你知道吗？陈哥今天那个三分投真的帅到我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啊！”

　　还没说完，突然从江临生身后冲出来一个带着红帽拿着大喇叭的中年男人，他喊道:“两位同学，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现在才离校？”

　　江临生吓了一跳，立刻跳到慕许身后，一看是老韩，拍了拍胸脯哀叫道:“老韩，你吓死我了，哎呦，我的小心脏今晚差点就扔在这了。”

　　老韩是校内保安，他最是勤勉，在学校任职多年从来没告过病假，去年还被学校评选为最佳后勤保障人员。

　　慕许气定神闲的应道:“我们在学校打篮球，现在准备回家。”

　　老韩点头，看着他们了然的说:“是你小子啊，行吧，回家路上慢点，下次就不要这么晚走了，晚上不安全，不要看你们是男孩就安全了，现在男孩遇害的也很多，你们……”

　　江临生看他还有继续说下去的势头，连忙笑着应道:“对对对，您说的都对，我们下次不会这么晚了，韩叔您忙，我们先回家啦，拜拜！”

　　推着慕许就跑，老韩在后面喊道:“臭小子，就不能听老头把话说完啊！注意安全！”

　　江舒大院的对面有一条小吃街，一到晚上，便霓虹闪烁，飘香四溢，人流攒动。

　　慕许挑了一家淮南牛肉汤店，这家店的生意很是火爆，两人一进去都没位置坐，等了好一会儿，有一桌客人走了，江临生才见缝插针的抢到位置。

　　两人都点了份牛肉汤，吃完后，江临生被自家爸妈召唤回去了，

　　空荡荡的房子回响着开门关门的声音，慕许回到卧室扔下书包就把自己呈大字型砸在了床上，闭眼放空了一会儿。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是一段很空灵的纯音乐，在寂静的夜晚里尤为应景，床上的人等了几秒钟，才慢慢从裤兜里摸索出那个吵闹的黑匣子。

　　他眯眼看着来电显示，是妈妈。

　　慕许微睁大眼，坐了起来，接通电话，叫道:“妈。”

　　陈榕嗯了声，问道:“做什么呢？”可能是想表现得关心一点，语气放软了，但还是僵硬的很。

　　慕许突然有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官员突然被圣上钦点做某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拥有了一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

　　但天下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他知道的。

　　慕许简短的答道:“睡觉。”

　　陈蓉几乎是下意识开口训斥:“怎么这么早就睡，作业写完了？写完了也得再看看书啊，不能这么懈怠，这么放纵……”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和言论，陈蓉停了下来，电话两头安静了好一会儿，她说道:“抱歉，我不该说这么多。”

　　慕许平静的回道:“没事，您有什么事吗？

　　陈榕有些尴尬，“没什么事就是想关心关心你。”

　　慕许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陈蓉有些无地自容，她为自己找了台阶。

　　“你听上去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就先挂了，这个月的生活费已经打在你卡上了，一万五千，肯定够了，不行就再……”

　　慕许骤然打断她的念念有词，近乎气音的问道：“为什么没回家？”

　　不是说好了吗？

　　虽然是很小声的气音，但陈蓉依旧听出了难过的意味，突然哑火，难堪的答道：“抱歉，实在太忙，没有抽出空，下次好吗？”

　　女人的声音突然缥缈起来，和自己记忆里的那张脸慢慢重合。

　　慕许8岁的时候，小小的他乖乖的坐在妈妈的怀里，玩着小火车，那是爸爸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一直很珍惜的爱护着。

　　那天是周六，已经约定好要一家人去游乐园玩，为他庆生，他已经很久没有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玩了，所以很是激动。

　　但是等到天快黑了，爸爸也没有回来，妈妈脸上精致的妆容渐渐扭曲起来，终于，他们等到了一通电话。

　　慕许就乖乖的看着妈妈原本期待的表情逐渐阴冷下来，慕许就知道，游乐园应该是去不了了。

　　没关系，在家过生日也可以的，只要爸爸回来就好。

　　但小小的他没想到的是，等了这么久，等来的确是爸爸给妈妈的一纸离婚书。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能在家里等来爸爸。

　　妈妈也因为这件事变得越来越可怕，有时会看着他出神，然后面容渐渐疯狂，上来就是拳打脚踢，慕许知道她在发泄，所以也就任由她扇自己的脸，掐自己的肉，踹自己的肚子，尽管疼，也会忍着，一声都不会吭。

　　因为比起皮肉之苦，他更忍受不了妈妈离开他的结果，可最后，她还是离开了，在他9岁生日那天，彻底的抛弃了他。

　　她把他扔在了家里，锁上了门窗，跟他说，她要去忙点事，很快回来，让他乖乖的待在家里不要乱跑，回来给他带蛋糕吃。

　　慕许很听话的点了点头，因为听见蛋糕整个人都开心了起来，乖巧的像个洋娃娃。

　　他看着妈妈离开的身影，微微笑着，为晚上即将到来的蛋糕而兴奋。

　　可是他等到第二天早上，都没有等到蛋糕，也没有等到妈妈。

　　他慢慢的意识到自己可能以后再也没有妈妈了。

　　再也没有家了。

　　“慕慕？你在听吗？”

　　被抛弃的后怕和被关在房间里的恐惧慢慢涌了上来，慕许眼睛红了，声音嘶哑回答道：“没事，不用麻烦了，我挂了。”

　　不再去管，慕许干脆的挂断电话，抹了把脸起身去了卫生间。

　　冲完澡，空调调到25度，慕许直接把自己扔到床上。

　　家庭给孩子的影响往往都是最大的，没有谁会不在意，除非已经不想在意了。

　　慕许放空自己，努力不去想东想西，渐渐地睡意上涌，一夜无梦。

　　清晨六点，江临生踏着第一缕阳光来到了慕许家门口，然后，把他家的门拍的震天响。

　　不一会儿，慕许顶着一头呆毛，神色冰冷的，打开了门，脸侧边还有浅红的压痕，特别有反差萌。

　　江临生还毫不客气的上手揉了揉他的呆毛，笑着说：“太阳晒屁股喽～”

　　慕许咬牙，气笑了，太阳晒不晒屁股他不知道，但是，江临生一定会被踹烂屁股。

　　半个小时后，慕许神清气爽的骑着自行车，正在去上学的路上，而江临生却愁眉苦脸的跟在后面，还时不时传来一阵阵痛呼声。

　　慕许听到后，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他愉悦的心情也让他周边的气质渐渐柔和，成为了江城大道上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到学校，慕许给给自己的自行车上好锁，起身就看见江临生捂着自己的屁股，一瘸一拐的走到他面前。

　　他好以整暇的站着，看他的糗样，江临生哀嚎着：“兄弟，你要不要这样较真啊，你给我踹成这样，我怎么上课，我就怕坐一半，我屁股得开花。”

　　慕许笑着往教室方向走，安慰道：“没关系，你可以站着听，王老虎一定会给你搬个艰苦奋斗奖。”

　　江临生在后面喊道：“慕许，你大爷的！”

　　因为这事，慕许一上午的心情都很好，堪称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