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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   我老是没由来地想起J小姐,那个时候,在喀嗒尔——世界范围内起初总共有十三个革命据点,喀嗒尔半岛被称为是“盘不活的一局棋”。

      J小姐因得被称为是“女中摩西”——无论怎么说,我觉得她称得上是老资格的革命党人,可他们不这么认为。厘清她的生出本末花费了我不少工夫——我认为有必要为这样一位死而后已的革命者正名,可她的“未婚夫”在得知我的意图后,却大摇其头。

      是了,J小姐身殒时不过二十八岁,她有一位“未婚夫”?我们从未得知,她也从未提及。

      J小姐生前是有着数不清的情人,或许当此之时,她和其中几位是堪以修成正果的——虽说想来总是人世寂寥。

      不久前我将J小姐生前的书信日志(文件资料已得复印备份)等遗物整理交付给她所谓的“未婚夫”——不管他所说的是否可信,他看上去很有资格。我说的是实话,绝大多数人会这样认为。如果是这个男人的话,J小姐生前不公开也说得过去——她自有她的考量。如今人已身死,当此之时难以横逾的立场往往就变得不那么重要。

      想来在她生前他们应是登对的。难得么?也不难得。年轻貌美的女人总是适配于这世上绝大多数自命不凡的好汉,而年轻貌美的女人这个集合又总是更迭不穷,又尤其、这位在她身后冒出来的“自称”的“未婚夫”可不是什么“自命”的英雄好汉,而是公认的——

      他是新世界最年轻的“海上皇帝”,大名鼎鼎的“红发”香克斯。

      这世上可有什么通则,规定革命者不应该与大海贼头目搅和在一起么?起码世界政府就不会(遵循此类通则),其中就我所知的至少有“以贼制贼”、乃至“养寇自重”……退一步来讲,难道不是说,无论是在什么时候、人们与何者相恋,不都是无关宏旨的事么?

      ……可眼下我得打住,不要把笔墨过多浪费到无关宏旨的事上面。因在那之前尚有很多事值得说道。

      在伊万科夫同志那里,我幸运地找到一份久经人阅的报告,上面有一段被多次圈出的话——这份报告来自于前党员贡布罗维奇同志,十二年前,他曾经造访考察过喀嗒尔这个常年受战火侵袭的国度,他是这样说的:

      “喀嗒尔半岛的解放斗争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在这种斗争中保持真正的革命策略又是多么的困难,一方面要冒陷入右/倾机会主义的危险,另一方面又要冒过左从而破坏必要的团结和群众之谊……”

      其实在我这个不左不右、不上不下、多年来在报社担任战地记者的人看来——这话的意思无非就是,革命者最初势单力薄,单是靠着建/党之时的理想信念,现实中其实很难成事——需要在什么情况下、又是何种程度地借势于外部势力(此处就包括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勾结流氓,只切记不可招引魔鬼!),从中斡旋的同时又不至过分妥协从而背叛最初的理想信念。再有就是,无论其口号再怎么宣传是为了人民大众,人家亦未必领情——真正的理想主义者毕竟在人群中不占多,需采取一种大众普遍可接受的、折衷的方式,否则容易消磨败坏路人的好感。

      此处我想我已经说得够通俗易懂了——切记只有在这一前提下我们才可能理解J小姐及其行事。

      公认J小姐并不是一位,怎么说,——“革命原/教旨主义者”。她的思想一度发生过危险的偏离——在她的少年时代,那时,人皆道J小姐早晚有一天要“叛党”。

      这一说法只是揣测,没什么依据。大多数老革命党人是对J小姐有偏见——在这一点上许是我历来对他们革命党人怀有偏见也未可知。总之,事情是这样的,我了解到——J小姐一开始并没有被纳入到革命的内部体系,那时她总是在外缘打转。伊年纪轻轻被称之为“党内交际/花”——组织一开始没有着意让她了解太多(出于有必要的审慎),对她的定位是出卖色相在“海军”、“海贼”等势力间斡旋。

      当时伊确是有大把的青春、色相可供出卖的——这一点就连酒馆里伺候酒水的小厮皆可佐证。那真是一种可怕的禀赋——让人错觉青春的馈赠可以就此浪掷、到不了头似的——在喀嗒尔的海军基地,他们把没有上过J小姐的军官统共称之为“青年近卫军”,由此可见……

      说到这里,我难免想起了那位所谓的“未婚夫”——同为男人,我承认对他的观感是微妙的。我对J小姐的兴味,其实不可避免地因了异性间那种难以窥伺的香/艳。但是,必须要声明的是,作为笔者(同时也是一个人文爱好者),我想感慨的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他们不是按照英雄的模式培养了她,明明她在党内一直被边缘化,明明他们展现出的那种态度(就是那种她作为革命的棋子可有可无、随时可以被弃置的态度)从来昭彰,可是谁也不能否认的是:J小姐终是自己成就了自己。事物不是通过保持己身的纯洁性来维系自身的,恰恰相反,是通过变质——作为人而言,是在历史上不断的变异。可以想见的是,到了最后,J小姐仍旧可以为了革命毫不犹疑地身死——只是不再是打她的孩提时代、组织就对她耳提面命灌输的那一个了,亦不再是那个她少年时代心生疑惑、乃至厌恶、想到放弃,甚至一度被怀疑背叛的。

      那是她自己的革命、自己的解放、自己的完成——就中的内涵也只有她自己才清楚明白。

      而我始见到J小姐的时候——事后据他们说当时伊已经不复少女时代那样无俦无匹的美丽。这让我好生疑惑,因在我看来伊仍是绮年玉貌,不遑多让。我也是到了后来才大概晓得他们的意思——如果一个女孩子,在她十四、五岁左右的年纪就为了某种目的也好、主义也罢被自己人送上敌人的床榻,经年被过度地利用、或者说得难听点儿使用,不出十年,她的心境就会变得苍老。同样年纪的女孩子笑靥如花沐浴着的所谓的“爱”,就会从一开始成为她不可获至的东西——不过好在有理想这种最是遥不可及的事物(这种好处在于,理想的实现愈是遥遥无期,在那之前愈是仿佛我们还有大把的事情可做、大好的流光可抛似的),于是境况还不至太糟糕。这也是为什么我怀疑(其实几乎是确信)——Their love has never been consummated——或许当此之时很多男人都有机会睡过她,就红发这位“未婚夫”没有。这也是之所以她死后,是他前来认领了她,而其他人没有——J小姐生前从未给人以错觉需要娶她才能得到她,但她在他那里却是如此——否则同样是无从考证他何以不干脆说她是他的夫人?我猜测是这样。

      “未婚妻”这三个字可谓写满了柔情,它奇妙在——它之于十六岁就当惯了别人的情妇的J小姐是人生中不可企望的矜持。现下伊永远地阖上了双目——既不会嫁为人妇,也不能再回到青春年少之时。而今,他将这本应属于少女时节的矜贵归还给她——他说本来不出意外他们就会完婚。他这么说得像是本来有近在咫尺的幸福在她面前、像是在生命的某个阶段里她还大有得选,于是就益发凸现得其志逾恒、其心弥坚——但不、其实不是的,这样说来像是把他本人的禀赋慷慨地赠予给她啦。她是有她独到的过人之处——但不是在这里。

      “在我的少时,”我恍见J小姐的一双明眸直视着我,托着腮,像是能洞穿我那绝大多数不可告人的心事一样,笑道:“我也一度相信自己有那种说出‘凡是命里不肯给我的,都不过是些我不想要的东西’的气概——可是那样的话一旦宣之于口,人家抵死是不会信的,倒不如……”

      因为你两手空空注定无法取信于世人。J小姐不可能看不明白:一旦有些世俗的幸福标准不得以满足,就无从让人信服这样的人生到头来竟值得一过——所以干脆性地不予置辩,“Keep it to yourself”.

      该怎么跟你说才好呢……安葬的那一天,那位大名鼎鼎的“皇副”本·贝克曼也在现场。雨下得沥沥淅淅,他先是默不作声地抽了一支烟,然后吐出烟圈:

      “J小姐是聪明人,她能够洞穿天龙人统治所谓的‘神圣性’,却不知为何不能洞穿革命的‘神圣性’,她从小被灌输的宗旨是‘解放全世界’,却唯独不懂得要如何‘解放自己’……”

      本·贝克曼先生要算是这个世上屈指可数的聪明人,可是在这件事上他委实不比常人看得更加分明。他的话自有其不容置辩的真理性——只可惜那泰半与J小姐无关了。

      而红发,那天他戴着兜帽,其间遮不住的炫目的红难免被雨淋湿——我倒真情愿他之于J小姐是一位知己。因见他罕有地沉默、不轻易对她短促的一生发表评议。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连我都羞赧于J小姐的遗物少得可怜——钥匙早已归还给了房东,总务处留下的无非是些书籍文件,兴许还有一只笔。在伊的早年间,不是没有过大手大脚地添衣置履的时候——只是这一阶段过了也就过了。伊到生命的最后几年是早已不用靠色相与男人周旋,因而大部分像模像样的衣物首饰都变卖掉了,捐作党的经费。

      但是红发不介意。看得出他已经得到了一个男人在女人身上可以得到的最为紧要的东西,不是她的身体也不是她的心,而是他自己的爱——爱一个人到头来无非是自己的勇气与希望、自己的心魂与处境——说白了自身的英雄气概。或许这也是他为何没有在她的住所(相当于总务处)乃至墓前驻足很久。差不多天气一经澄明,一行人就扬帆了。

      人走之后,我在喀嗒尔著名的酒吧(上面有“OSN”的字样)叫了一杯波本——我始沮丧地发现,或许就连“OSN”的酒保都比我更为了解J小姐。当我不经意问及J小姐能喝么?他连连点头比你能喝得多…不对指不定比刚走的那帮海盗都能。而紧接着我问她爱喝什么,他犹豫了一下道,这个…兴许是沙士汽水?

      而这让我一时语塞——J小姐早年出于任务需要酒量过人这并不稀奇——但是她最爱喝的饮料居然是沙士汽水么?

      酒吧出门右拐有一间杂货铺,我买了一瓶冰镇的沙士汽水趁机同杂货铺老板攀谈起来——这种老牌饮料带有一种奇特的苦涩,一时之间我无法理解J小姐为何会爱喝。老板说那位红发船长经常陪同她来买这种饮料——他请她,通常是她再三要求的——除了小学生以外,老板说他没见过大人会有这种做法。老板说,他们认识很久了。很久很久了。他重复。

      原来他途径她的岁月由来已久。不知道他可曾有懊悔没有及时插手她的人生——反正如果是我,我会,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但这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事了。

      正如方才面对酒保,我当然没法自主样地问询了老板更多。很多、很多……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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