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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火锅(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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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瞅着太阳一点一点儿儿地爬高了,早晨残留的那点凉爽已经渐渐被炽热驱赶得无影无踪。虽然已经入秋了,可太阳却依然不饶人,若无意中瞄上一眼,日光便像麦芒似的扎得人眼睛生疼。
  珍姑娘梳洗完毕从房间出来,经过前院时看见夔儿正骑在树上,一只手撑着粗壮的树枝,另一只手在眼前搭着棚子,尽力前眺。她心下诧异,这个小皮猴儿,平日最是懒惰不过,不睡到日上三竿决不起床,今天怎么改性儿了?摇摇头正待举步,却蓦的记起今天是鱼儿回来的日子,怪不得夔儿一早便起来等候。“夔儿小小年纪便被父亲送来学艺,怕是孤单得紧吧。鱼儿虽然是个女孩子,却是他唯一的玩伴,上个月也被家人接回共叙天伦,真难为他耐得下这冷清。”想到这,望见树上的夔儿头发乱糟糟的,知他肯定还不曾梳洗,便停下脚步柔声招呼道:“夔儿,你下来,师父给你梳梳头,鱼儿还要过会儿才到呢。要整整齐齐的,鱼儿见了才不会笑话你啊。”
  夔儿飞红了脸,小声分辨:“我才不是在等她呢!只是在树上玩罢了。谁要整整齐齐给她看了?”不过想到平日里鱼儿看见自己蓬头乱发时总是眯着一只眼,小手刮着脸颊笑嘻嘻的样子,还是三蹦两跳地下了树,乖乖坐在师父面前让她给自己梳头。
  还没把左边的小辫子辫好,就听见大门的拉环被重重扣响的声儿。“哎,辫子散啦!”珍姑娘正待给他扎上头绳,手中一空,人已经冲去前门了。接着便听见鱼儿那脆甜的声音叽叽喳喳响个不停。师兄长师兄短的,像个小黄雀似的急着把分别后的所见所闻一股脑讲给夔儿听。
  “真是一对小冤家,看着吧,不出一个时辰,两个便又赌气,谁也不理谁了。究竟是孩子。”姥姥也从房里出来笑着说道。
  “正是这样呢,”珍姑娘点头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师父,师父,我好想你哦。”二人说话之际,一个花骨朵似的小女娃已经扑向姥姥的怀里,撒着娇。和姥姥亲亲热热说了一番后,又从姥姥怀里拱出来,去拉珍姑娘的手,双眼眨巴眨巴地看着珍姑娘道:“师伯姐姐,鱼儿不在的时候夔儿有没有调皮,惹你不高兴?若有的话,我帮你教训他。”那口气甚像夔儿的家长。珍姑娘被她这老气横秋的样子逗乐了,就道:“其他倒没什么,就是有人一大早起来等你连头都不梳,哈哈。”小女娃便向夔儿看去,不料夔儿听了这打趣的话甚不好意思,居然跑掉了。
  “师兄,师兄……”听得鱼儿的呼唤声由远及近,夔儿险些就要应了。但想起刚才被师父打趣的情形,便忍住了应声的冲动,将身形隐在半人多高的野草丛中假装看天耍子。这后院比前庭大了三倍不止,也有那精致的假山鱼池,花草树木,因无人打理,荒芜了不少。师父只在苗圃里种了些不知名的植物,乍看去倒像是一个菜园子了。夔儿也曾问过师父为何不打扫后院,由得野草滋长?师父的回答却更令人摸不到头脑。她说后院住着另一家人,既然人家喜欢这野趣,我们又何苦多管闲事呢?听过此话后,夔儿明的暗的来了这后院侦察了无数次,却始终没有发现“另一家人”。只是偶尔躺在草丛中玩耍时,总觉得好象有双眼睛在远远注视着自己,像是小兽,想必是只野狐。夔儿也不多想,他可不怕这些,大不了就当餐前点心一口吞了。他不去理会他们,这些山精野怪就该吃斋念佛了。
  “师兄,师伯说了,今天要带我们一块儿出去玩呢。你不出来我们可不等你了。”
  明知道十有八九是假,夔儿还是一跃而起,从草丛中探出脑袋问道:“真的?”这些日子可把他憋闷坏了。
  “可把你找到了!”鱼儿拍着手笑道。
  “每次都中计。”夔儿情知被骗,复又懒懒地躺下去。
  “这次是真的哦。师伯在前庭等我们呢,还不快走。”鱼儿上前拨开杂草,将他拉起,小手帮他把衣服上的草茎拂掉。夔儿便忘了开始不开心之事,两个小童手拉手地蹦跳着去了。
  出了这院门,就算是真真正正的凡间了。在孩子眼里的凡间好热闹,什么吃的玩的,百样戏耍,诸般杂货无不新奇。夔儿和鱼儿将五颜六色的小吃攥了满满一手,虽然平日里吃的是天下难寻的美味,可这凡人的玩意儿却甚是可爱,便这也想尝尝,那也想嗅嗅。俩人也不怕人多,偏往那人挤人的地方去瞧热闹。
  珍姑娘也不去管他们,像在自家庭院里般闲闲地走着,倒也奇怪,人潮涌到她面前便自动分开一条路容她通过。“今个儿也不知是什么日子,怎么平白这么多人?”她暗自忖道,“说是过节又没有张灯结彩,难道是赶集?不会,赶集也没有这么热闹。久不出来走走,难不成更改节俗了?”看那人潮都是往一个方向涌动,心下奇怪,便收了护体,随着大潮而流。
  护体刚刚一收,原本被隔住了的各色杂音便一齐袭来,铺天盖地的人语更是如雷灌耳。珍姑娘平日里听的都是轻声细语,仙音雅乐,此刻乍一听这许多声音汇集竟有作呕欲吐的感觉。急急运功将这烦躁感觉压下,仍将护体罩住全身,只留一丝缝隙。便有议论的话从缝隙中飘入耳中:
  “这张大人也算是朝廷砥柱了,如今竟为一本书白白丢了性命,真是可叹。”一个激昂的男声道。
  “嘘,兄台莫要大声。听说皇上为这事恼怒得紧呢。山东,山西,各个地方的文人都有牵连,瞧这样子竟是不杀光天下文人不肯干休。”有人压低声音道。
  “将来我那孩儿决不许他读书认字,免得为一句诗招来杀身之祸。”那人愤愤道。
  一路上又听得好多议论,听起来今日午时斩首的不止一人,而是十数人,这还是第一批。起因竟是为了一本书。好象里面有诋毁当今朝廷,眷念前朝之意,惹得皇帝雷霆震怒,决意给天下士子一点惩戒。
  “哼,一点惩戒便要这么多人的性命么?”一丝冷笑浮上珍姑娘的脸。当下心里有了计较,一转念间便到了行刑的地点,站在人潮的前沿。
  眼看着午时将至,刽子手的大刀明晃晃的映着日光,看上去倒很有点天威难测的意思。刀下的那些人一个个披头散发,灰白的囚衣下露出瘦弱的脖子,但还倔强的昂起。在午时凶狠的阳光下,珍姑娘看见一丝丝或明或暗的紫气冉冉从众囚犯头顶升起。如此看来这些待斩之人都不是那徒有虚名之辈,这些紫气便是明证。天下生灵凡有智慧者,头顶都有灵气。拿人来说,修仙者之气为白,习武者之气为红,那冶学者之气为淡紫,大善者之气为金,大恶者之气为黑,而无甚突出的寻常人等之气为青,如此种种。更有天家血脉之气为紫。这紫与那文人之气又有不同,这紫极浓却又极轻盈,似龙般盘旋于顶,极是好认,但凡有点道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可其他诸等灵气被这世间红尘所染,被七情六欲所惑,却是不好辨认。更加之各人天赋和后天努力不同,各人的灵气又有明暗之分,越是明亮者便越是接近大道,可这样的人世上又有几多?其余大多数人的顶上不过有极微弱的灵气罢了,肉眼几乎难以看出。看到紫气,珍姑娘心下暗叹:“这些人死得可惜了,可我纵然知道却无法可施。这世界自有平衡法则,便是神仙也不能破坏。”
  午时三刻已到,监斩官祭起令牌,刽子手手起刀落,十几颗人头顷刻便与身躯分离。直唬得围观的人群惊叫连连,更有怒骂声,惋惜声夹杂其间。众人都只看见人头落地,却看不见那十几道紫气就如脱了线的风筝飘飘悠悠的往天上升去。不知从何处飞出一窝虫来,争先恐后地向那紫气噬咬。珍姑娘隐了身形飞去空中驱散小虫,口中清咤:“咄,还不快些散去。迟了我便将你们捉去做了花肥!”那些小虫居然能言,哀求道:“姑娘,这些紫气离了身体不过须臾就消散了,于你无益,不如赏了我们吧。”这些小虫名叫噬灵,专吃刚死之人头顶飘散的灵气,偶尔也趁人心神涣散之时吃些生人的灵气,那被吃掉灵气之人便傻了。这些紫气平时难以见到,对它们而言不啻于盛宴,竟冒着胆子恳求起来。珍姑娘也不多言,只是向天抛起手帕,那些小虫心中害怕落成花肥的下场,便纷纷丢下到口的美味如来时一般霎时不见了踪影。手帕渐渐变大,将那些四溢的灵气轻轻裹于其中,最后变成个小小包袱的模样落回主人的手里。办完了这件事,珍姑娘长吁一口气,方才想起竟走丢了那两个孩子,不由得大急。虽说夔儿他们都不是凡人,但毕竟年龄尚幼,万一……不敢多想,忙忙运起搜地之术,追寻他们的下落。珍姑娘找到他们之时,这两个小童居然在天桥上看杂耍看得不亦乐乎,嘴里还啃着喷香的鸡腿,浑然不知在城的另一边,刚有一场刀光血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