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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被遗漏的小暧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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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门口叫他,“森森,把门打开。”
里面半天没人回答。
“森森,”我有些无奈心觉欠了他点什么,在门口站了会儿,转身正欲离开,门里边闷闷一个男声传出,“门没锁。”
我推门而入,见他仰面躺在床上,头枕在浅米色被盖上,双手垂于身子两侧,一动不动,只盯着天花板的一双眼睛,眨一眨眼睫毛便跟着轻微抖动,然后眼珠子左右转一圈,飞快瞟我一下,轻咬住嘴唇不说话。
我坐在他床边,也不知如何开口,直觉那些不痛不痒的安慰,他不需要,或者,不用说他也能懂,我心里是不好受的。
“你要喝水吗?我给你倒。”过一会儿,我转过头鼓起勇气看他。视线一接上我的,他顿一下,又迅速移开目光。
一时房间里静得可怕,隐隐的连风的震动都能察觉到。墙上掉了一小半漆的卡通挂钟,分针在面盘上艰难地挣扎, “嗒”地一下,过一阵,又是一顿,彷佛要下天大的决心才敢往前挪一小步。指缝间流过的亿万光年,一睁眼才发现不过是一个瞬间。
我有些泄气地看他,甚至有那么一秒想跟他道歉。
这时,唐森一抬身,鱼一般从床上坐直腰,忽闪了眼睛看我,“把你初二的英语书给我看看。”
我愣了下,“什么?”
“你初二的英语书,应该还在吧。你不可能把它丢掉的。你还没考试。”他讲话时,整张脸板起,眼珠子在灯光照射下黑得发亮。他说“不可能”,感觉就像十分熟悉我的习惯。
我问,“你要它干嘛?预习?”
“不是,你给我看看。”他朝我摊开手掌,示意我快点拿书给他。
我站起来,正要开门出去。唐森又在身后补充,“把你初三的书一起拿来吧。我是指英语书。”
三分钟没到,我抱着三本英语书回到他房里,“你要的书。”
他眼睛一亮,慌忙翻身下床接过我怀里的书,一股脑放到床上。
“放桌上吧,”我善意提醒,“那两本初二的,有些时间没看了。”取书的三分钟里,我花了一分钟从箱子里取出它们,一分钟去客厅扯纸巾。箱子上只简单盖了两张报纸,丢床底下后,我基本没拉出来过。
“噢,那我去拿抹布擦擦。”他从我一边绕过,手臂不小心擦过我胳膊,凉凉的,像冰箱急冻室里没放多久的冰。
我下意识转头看向窗外。是冬初,对面天幕颜色不均,像是碗里质量尚好的墨汁被打泼,一些地方深暗如幽潭,另外一些,是白纸被灰色涂满。
后妈说既然是道歉,便绝对不能选吃饭前后的时间,不然会落下把柄,被“母夜叉”一家“洗刷”。
于是他们七点过出门,回家时已经八点半。
才进门时三个人都有些垂头丧气,只老爸呼口气勉强抬起头来,但看得出是在强打精神。
他换好拖鞋,进屋后望了眼饭桌,脸上勉强堆了点笑地问我,“你吃过了吧?”
那天我特意跟老师请假,回到家时他们刚好出门。老爸不准我跟去,后妈什么也没说。
唐森出门时,一件灰白色毛背心里,搭了件深棕格子衬衫。
我推门进去时,毛背心和衬衫已经脱下甩到床铺一角。他只穿一件米色T恤。
房间没关窗户,我坐床边时,听得清风森森刮过耳朵的声音,震得耳膜很是不舒服。
不知他何时换上短袖T恤,皮肤都变得冰凉。
唐森拿着抹布坐床上动作缓慢地擦红色的书皮。我捡起床角的衬衫丢过去,“把衣服穿上。”
他讲话的时候眼睛都没挪一下,“我不是穿了吗?”
我说,“换成长袖的。”
见唐森不理我,只得站起身去关窗,突然听见背后冷不防冒出个声音,“不要关!”
我右手已经挨到窗框,却不知该不该拉过。犹豫的那会儿,唐森已经漫不经心解释一次,“我没觉得冷,开着吧,保持空气流通。”
我回过头去。他手里的抹布在封面上几个头发颜色迥异的小孩身上最后滑了下,然后随手将抹布放到床头柜上,低头一页一页缓缓翻看我的英语书。
“你在找什么?”我坐回原处问他。
半晌,他抬起头来,神情里带了丝不甘,“这个书没有结局?”
“什么结局?”我觉得奇怪。
“李雷和韩梅梅,”唐森抿一下唇,三七开的小分头下一双眼睛望着我炯炯有神,“我跟同学打赌,说他们最后在一起了。”
“你们怎么会拿这个打赌?不觉得很无聊吗?”
唐森朝天翻记白眼,有些受不了地瞅一眼我,眉心不自觉揪到一处,“你学了快三年都没发现?李雷和韩梅梅互相喜欢!”
我惊讶瞪圆了眼,实在不敢相信以上关于英语教科书的遐想出自唐森之口。
“森森……”
半天我讲不出一句,唐森却来了劲,擦亮眼把自己初一的书翻开,指给我看,“你瞧,你瞧,这句,看这句!”
“哪句?”我揉揉眼皮生怕错过了蛛丝马迹,结果等看清了,才发现那不过只是韩梅梅找李雷借了把直尺。
“这又说明什么?”我左思右想,着实没想通这一幕到底有什么特别。
“你看他的眼神,看他的眼神!”唐森手指着座位更为遥远的卷发男孩,舔了舔嘴唇,声音里隐约透出点兴奋来,“他在嫉妒,很明显。”
可惜他口里的“很明显”,我看老半天还是看不出,不知是怪我太迟钝、还是唐森太具想象力。我俩年龄就差三岁,却已出现了很难逾过的沟壑。
“他嫉妒他俩说话了。”他转过头来,有些得意地看我。
我摇摇头,“没看出来。”
“怎么会?”刷刷几下,他往后猛翻几页,“你看,吉姆因为嫉妒李雷借尺子给韩梅梅,扔飞盘把他脑袋给砸了。”说完他一言不发盯着我笑一会儿,嘴角往两边耳朵拉。那神情,好似在问我:这下你总信了吧?
可惜我的大脑一时仍转不过弯来。——韩梅梅和李雷?
学了三年我从来就没想过这套英语教材还暗藏如此的玄机,能够给枯燥的学习生活添一笔如此梦幻的言情。
难怪周末我监督唐森念课文读书时,他总说要按自己的意愿来选课文。大概是一边读书心里还一边八卦书中人物的将来。
我接过书仔细看一阵,对唐森与其同学的神奇想发惊叹不已,相信连编教科书的人都会对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怎么样?我没有乱讲吧?”唐森边说边拿过书,动作放缓又朝后翻了几页,轻轻呼口气,“当然,刚才那些只证明吉姆在嫉妒李雷。不过嘛,他为什么要嫉妒,只要稍微动脑筋想一想就能明白了。”平时一做数学就喊脑袋痛,可分析这些有的没的倒是比谁都认真,“你看,吉姆明明叫韩梅梅小心,人家那么热情,可是韩梅梅呢?冷冰冰说了句‘谢谢’就转过头继续和李雷聊天了。这还不叫喜欢?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嘛。”
唐森一口气不停全部讲完,见我不迟迟不肯表态,不仅支胳膊肘碰碰我,“你说呢?铃舒姐姐,他俩最后究竟有没有结婚啊?”
我吓了一跳,“怎么又和结婚扯上了?这才多大呀。”
“他们都互相喜欢了,难道不会结婚?”唐森眼神“吧嗒吧嗒”地望着我,里面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究竟是什么,我没能看清楚,只是想了想,尽量通俗易懂地解释,“结婚是一件很复杂的事,不是说喜欢就要结婚了。”
“那不喜欢也要过一辈子啊?”在他看来,事情跟一枚硬币一样简单,不是正面就是反面。不是“行”就是“不行”,似乎没有条可以两全的路线。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结婚怎么又和一辈子扯到一起了?”
他眨眨眼睛,脸上的笑容被初冬的凉风吹散,声音骤然低下去,“也对,我妈不也和你爸结婚了。”隔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是想说,我妈先前是和别人结婚的,可没有他们不能一直在一起的意思!”声音急促,几乎不像他了。
“那没什么,”我大咧咧冲他一笑,伸手把面前的英语书合上,“其实,就算爸妈不离婚,我们也不可能和他们一辈子待一起的。”
他愣一下,“为什么?”
“要结婚啊,总不能一辈子赖在家里吧?”我笑起来。
唐森皱皱眉,“这是我的家,我想赖多久就赖多久。别人管不着。”
“好、好,你想赖多久就赖多久。”他气鼓鼓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两边腮帮子微微往外鼓一点,像嘴里含了俩小松果的卡通娃娃。
“那是当然!”他微眯起眼,神色放松一点,然后歪着脑袋问我,“铃舒姐姐,以后你也要结婚吗?”
这个问题让我有些难堪,半天想不出合适的答案。究其原由,主要是目前遇到的男孩实在让你提不起劲涌上想和他共度一生的冲动。
当然,其实我外表年龄很小,也才十五岁不到,充其量是早恋的年纪。
“会吗?你会不会结婚然后再也不回来了?”唐森有些急切地看我。
我抿着嘴摇头,“怎么可能再也不回来?”
他像是松了口气,跳下床把书整理好塞到我手里,“知道了。时间不早,我想睡了,明天再聊吧。”
我点点头,接过书站起来,转身没两步又回过头,有些迟疑地看他,“森森,今天……”
“今天我道歉了,跟那个老女人说了‘对不起,我不该打你儿子’。”唐森眼睛抬起,但看得出,脸上已经完全找不到难堪的痕迹。
我想了想,憋不住话里带了女孩子本不该提的字眼:“你知道,有时候对方太混蛋,我们用不着浪费宝贵的时间和他们计较。”
唐森先是一愣,突然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你和我妈说的话一样!我妈说了,和‘母夜叉’计较,只能说明自己也是‘母夜叉’。”
我尴尬地笑笑,那一刻心里陡然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