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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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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厅的后台捧着各种道具的人员往来匆匆,正在为一会儿的表演做着准备,聂江风只得自己摸索着寻找着盥洗间,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似乎是给工作人员使用的盥洗间,他也顾不得这许多,推开了最角落到一间隔间就进去了。
没多久,聂江风听见又有人推门而入,他正好也解决完了重要问题,正想出去,进入的人却突然说起了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的话。
“少荣哥,好久不见了,这些年你……你好吗?”这是常梦君的声音!聂江风应该不会听错,只是刚才在台上还淡定自若的常梦君,此时的语气却是有些畏怯的。
“难得常老板还记得我,实在是少荣的荣幸。”不用说,这话出自景少荣,二人果然是认识的。
“少荣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刚才在台上你还说,咱俩是第一次见面。那咱们那些过去又算些什么,咱们小时候一起长大,一起吃的苦又算什么。”
“哼,我身份低微,哪里敢跟戴署长的入幕之宾攀什么交情。”
常梦君并没有接话,不一会聂江风就听见了略带哽咽的声音:“少荣哥,你嫌弃我了?你和那些人一样都当我是个不要脸面陪……陪笑的戏子是不是。你还记得咱们分别时你说你一定会回来接我吗,把我从戏班里接出去,咱们自己搭台唱戏,浪迹天涯?可我等了你一年又一年,你连一封信,一个消息都没传来过,那些达官贵人哪一个是我得罪的起的,我就是唱得再好也拗不过他们的权势,今天他们喜欢你捧着你,你就是角儿,可你若是敢一再拂了他们的面子,你就什么都不是。我是真的扛不住了,这戏班子里每个人的吃穿用度,这一身锦雕秀刺的衣服,这身子这嗓子这皮相不都得用钱养着吗,如果就只我一个人,就是宁死也要为你守住清白,可是师傅年岁到了,戏班子得靠我抗着了,我不依附于财大势大的戴富良,我怎么活下去,你告诉我。”
一声声啜泣声传来,聂江风心里也难过了起来,自己总自诩清高,对家里头遭受的这一丝丝不公平愤恨不已,可是乱世之中,哪一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人背后没有一段情非得已的苦楚呀,比起他们自己其实总算是幸运的了。
“梦君,你……你别哭。”衣物摩挲的声音响起,景少荣似乎靠近了常梦君:“我不是怪你,我是恨我自己没有本事,不能保护好你。当初我为了出去闯个名堂和你分开,可是这一路上阴错阳差的,军队没入成,反倒把当初带在身上的盘缠也全让人抢了去,险些被人打死,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年半才恢复过来。那时我就想回来找你,可我这么潦倒我怎么甘心就这样回来见你,也没脸再和你联系了。后来阴错阳差地我跟着一支船队到了南洋,因为当初在戏班学的那些功夫,我就在一个华人剧组里当了替身跑起了龙套,导演见我身手不错,又挺上镜,慢慢的就有了一些露脸的角色,那时我想再不济我也得攒够一笔钱,能足够把你从戏班子里赎出来后我们俩生活的。可是谁知道,那时你渐渐地有了名气,成了角儿,还……还有那么多风流韵事,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我们当初的承诺。”
“少荣哥……咱们都是命苦的人,可是,这七年里,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就是再难再苦的时候,只有想想我们当初一起的那些日子,我才能熬过来。”
“梦君,能听到你这么说之前那些苦都不算什么。我想好了,我打算和沈振声的电影公司签约,他做生意很有手段,待下属又不错,这几年我多拍点戏,等过个几年兴许我自己也能弄个小公司,梦君,你别在戴富良身边了,我能养的起你的。”
“我……我……我不能……我真的不能……”
“为什么不能?难道,你真的对他动了心?”
“不是!我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那为什么不能离开他,“梦君,你老实告诉我,那个戴富良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少荣哥,你别问了,总之……总之是我命苦,一个戏子,谁会惜我,怜我。”
“你这是要拿刀子往我心上捅吗?我把你珍藏在我的心尖上,从来不敢有一丝丝玷污,你却说没人怜惜你,好,罢了罢了,是我自作多情,是我不自量力。终究我没有戴富良的权势保不了你”景少荣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可见是气急了。
“少荣哥,你别恼,是我说错话了。我只是觉得自己命苦,好容易唱出了点名堂,咱们还有机会一起拍新派电影,眼看着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却招惹上了那么个瘟神,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我怕我要是离开他他会为难师傅的。”说着,常梦君本来逐渐平复下来的声音又微微颤抖了起来。
“我去跟你师傅说,把我们的事情都告诉他,他会体谅你的,如今你师傅也不是什么无名小辈了,姓戴的不敢轻易动他。”
“不行,师傅要是知道了我们的关系,非打死我不可。师傅说过,在我30 岁前,是不允许我擅自恋爱的,况且,况且师傅最不相信男人之间的感情,他早说在我30 岁以后,就要给我娶房妻子,再把他名下的戏园交托一部分给我打理的,若他知道了你我的事情,他定要与我断绝了师徒关系。”
“不喜南风,谁不知道你师傅年轻的时候陪了多少……”景少良一时嘴快,大概是看到常梦君脸色都变了,赶忙收住话头:“我的意思是他分明就是嫉妒你年轻有才,日后定要超过了他,才会把你出卖给戴富良。”
“不,少荣哥,你别这么说我师傅,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要是得罪了姓戴的,他不免也要受到牵连,他投资的那些戏园子也都没了生路。他已经保护了我很多年,你不知道我刚出道那会,好多富家公子想要包下我给他们唱戏,都是师傅给挡住的,后来,后来实在是挡不住了。哎,师傅虽从小对我就十分严苛,可也没害过我呀。”
“那怎么办,难道你真要一辈子跟了那戴富良,做个官爷家养的小倌,直到他厌你倦你了吗?”外边传来一声重重的的捶墙声,看来是景少荣气得动起了手。
“少荣哥,你相信我,我会有办法的,你给我三个月,不,一个月的时间,我一定能离开他,到时我会完完整整地站在你面前。”
聂江风在隔间那听得心惊,没料到自己无意间竟会撞见了常梦君和景少荣这番对话,更没想到这常梦君看着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人物,背后竟有着这样浓烈的感情和无奈。饶是他一个外人也能听出来,常梦君还有些事情并未对景少荣吐露,想必景少荣自己心里也清楚,此事不宜逼得太紧。聂江风心里愤懑不平,世人都说戏子无情,即使本事再好,让那毫无敬畏之心的人看来也不过是以色侍人、以歌悦人的高级娼妓,可曾想,却是那些人自己毫无对艺术的尊重,是以自己的色欲戴上了有色眼镜看人。
听到了常梦君和景少荣私下里的对话,聂江风自然是不好意思这样大摇大摆地出去了,只得一直蹲在隔间里,等两人又依依不舍地叙了些旧情才终于离开。
回到宴会厅的时候戏台已经布置好了,聂江风一眼就看见沈振声坐在主桌的主位上一个人慢慢喝着酒,此时的聂江风正因为常梦君的事心中正感悲伤,却见沈振声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坐着,他的身边明明有那么多人环伺,照理说他是这个场子里最不该感到孤单的人,可聂江风就觉得他面上应和着这些人,心里却把他们都关在了自己的世界之外,忽然他心中就不太舒服,觉得非得陪着他说几句话,让他开心了才甘愿。
聂江风在沈振声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还没开口,沈振声倒先说:“你怎么去了这么久,该不会是吃坏了东西,伤了肠胃吧?”
聂江风愣了愣,见他一脸严肃关切的样子,“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忽然他就觉得自己的那些悲观情绪霎时间轻松了不少,笑着抓起桌上的水杯猛喝了一口。
“你没事吧?真吃坏东西了?”沈振声见他的动作刚想阻止却已经太迟。
聂江风: “没事。”
沈振声依然笑着: “但是你拿得是我的水杯。”
聂江风: “…… 看戏!”
三弦和铙钹的节奏点吭吭呲呲响了起来,只见常梦君演的杨贵妃踏着步点从两排侍从中走了出来,立刻就把场下观众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这常梦君从身段到唱腔都承袭了他师傅海棠春的衣钵,而他的眉眼更加柔和,如今又正值最好都年纪,扮起女子来甚至比海棠春鼎盛时期还要再美上三分。聂江风下意识就看了看旁桌的景少荣,见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常梦君看,若不是聂江风无意间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一定只以为是他被常老板的戏吸引了,可现下再看,那目光里分明浓烈地快要溢出来的爱恋,又岂是一般的戏迷所有的。
摇摇头,聂江风拢了心神专心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