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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稻谷青黄不接,风裹挟着衰草连天,成群的流民步履匆匆神色中皆透着冷漠,偶尔能够听见不远处村落中传来饥饿婴孩的啼哭——这是个谁都吃不饱饭的年代。
      忽而——
      人群中传发出惊恐的呼喊,人群纷纷侧目而视——只见三四岁的年幼小童一脸恍然,显然走失了家人,却不见有成人前来认领,只一人孤苦伶仃满脸灰尘坐在地上哭。
      女童惶惶不安,满眼都是不停摆动变换的双腿,裤脚粘着田间地头劳作留下的证据,千百遍洗不净的泥土和灰尘。抬头是一双双打量她的双眼,看热闹与不怀好意,却没有熟悉的爹娘。
      这年头抱孩子卖给生不出孩子的富商还能赚些银子填肚子,女童怕这些人打这个主意,停留半晌不见爹娘,便只能逃跑。一路踉踉跄跄,不敢离人群太近,却又不敢离得太远怕被歹人盯上,荒无人迹又许会有野狼出没。
      一时间只觉天大地大,却全无容身之所。

      .
      村落中有远近闻名一美人,名唤蓝渃。相传做姑娘时求亲的人从此地排到了十里开外,可惜美人如今已迟暮,还有个孩子,名唤蓝颜玉,今年仅三岁,小美人胚子已然被许多村里人惦记,前来定娃娃亲的人不亚于她娘当年,可惜都被蓝渃好言劝了回去。
      没人知道蓝颜玉的爹是谁——蓝渃这朵精致的白玉兰花究竟被谁给拱了,也是村中人茶余饭后极有兴致的谈资。
      蓝渃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仿佛她在这村子停留只是暂时。乡间气全然和她隔绝开来,院外穿汗襟的野夫面朝黄土背朝天,她院内却兀自清流,房间里更是摆满了与这村子格格不入的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听院外传来哭声,蓝渃拎着裙子踏出门,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瘦脱了相的小女童,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着。她吓了一跳,赶忙将女童领进屋,询问道:“你可是与爹娘走失了?”
      女童点头,怯怯打量四周——房间明亮,床单被褥皆散发出一股清淡的香气,和这间屋的女主人一样叫人心生近意。与此同时,蓝渃背后还有个女娃娃,瞪着乌黑的眼睛打量着她。
      蓝渃给孩子煮了碗面,见她狼吞虎咽的吃了,便知这孩子肯定至少丢了十天半月了。
      这纷乱年头,平头百姓的孩子一旦丢了这么久便再不好找了,便心中有了主意,虽说村中生活不富裕,可收个女娃也不过每天多添两碗饭罢了。
      恰巧,她女儿蓝颜玉也需要个伴——村里其他孩子嫌她没有父亲,总欺负她,大人一不看着就往她身上丢石子。
      蓝渃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一生从未红过脸,牵着蓝颜玉的手与邻居和声细气的理论过两次,心里知道这也是邻居大人默许了的,便也不再理会,只让蓝颜玉以后走路避着他们些。
      如此一来,小孩子未免孤独。
      “可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蓝渃问女童。
      答曰:“辛淼。”
      她又问了些旁的,诸如生辰八字和父母姓名样貌之类,最后问女童愿不愿意留下来,以后有机会再细细找她爹娘。
      辛淼与爹娘走失已有大半个月了,这其间一直跌跌撞撞的四处流浪,早已知晓找到父母无望,甚至猜测兴许在这饿殍遍野的时代,是爹娘故意扔下她的,不然怎会转头的功夫便看不见了。
      对此事她的态度反倒跟其他孩子不同,也不急嚷嚷着要寻爹娘。相反,自打她进入这里,鼻尖萦绕着她从未嗅过的墨香,心中便生了些想要在此处扎根的欲望。
      于是,她便在此处住了下来。

      蓝渃是个有才华的女子,虽身穿粗麻布衣裳盘着妇人髻,身上却少有村女那种乡气,葱指白皙画得一手好画。兰陵城郊地界穷乡僻壤,村里不管男人女人大多目不识丁,蓝渃却从小教两个孩子读书识字,还教她们画画。
      她以此谋生,村里人大多逢年过节时会买她两张,用以添些年节气氛,十文钱一张,勉强糊口。辛淼常常在心里想——村里人是照顾她的,若非蓝渃的相貌堪比西施,估计三文都没人买。
      画给村里人们的大多是些喜庆的胖娃娃和老叟。可关起门来,她却教两个孩子画些山水楼阁,花鸟鱼虫,这些文人雅致的东西。还教的细致入微头头是道,她懂得出乎意料的多,各种技法倾囊相授。
      辛淼自打来到这儿,认齐了笔墨纸砚,便每日都要练画,稍有偷懒或是一幅画没画好,蓝渃便会神情严肃的拿着戒尺掌她的手心,丝毫没了往日温情。她对两个孩子做同样要求,蓝颜玉三日必须得出一张画,辛淼亦是如此,从不厚此薄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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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晃过去十年。
      乡间清晨炊烟袅袅,蓝颜玉鸡鸣即起,随后晃醒还在熟睡中丝毫没被院里扯着嗓子喊的公鸡所影响的辛淼,后者迷瞪睁开眼,开始熟练的烧水煮饭,与此同时进行的还有蓝颜玉研墨铺纸。
      ——若是蓝渃起床后若没有看到她们已在画画,两人便少不得一顿手板。

      蓝渃的额间已然有了细碎的皱纹,这些年来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少不得村头许多非议,随着红颜逝去愈发不堪入耳。各种粗活也只能由她来做,她舍不得让两个孩子的手去沾劈柴的斧和发臭的泔水。或许是积劳成疾,又或许是有事郁结于心,总之她身体不好,整日咳嗽不断,做些活儿便要停下来歇上一歇。
      辛淼和蓝颜玉不敢让她操心生气,每日勤勤恳恳争先恐后的表现。
      虽说两人基本同岁,且都是三岁开始接触学画,可随时光却日渐显出不同来——辛淼的画技已然远远超过蓝颜玉一大截。
      其实蓝颜玉的进步也很显著,她才是正常学画孩子的进度,可坏就坏在比较上。差距人人都瞧得出来,蓝渃不得不承认辛淼高超的水平和熟练的画工,以及她近乎于神的领略速度。
      都是手把手教的——自己的孩子不如捡来的孩子。
      这下更郁结了……
      辛淼不知道蓝渃心中郁结的到底是什么,不过她能看得出蓝渃根本不属于这村庄,却只能半辈子委身于此,兴许蓝渃有着这个村里人想都不敢想的曾经,但这些都只是她小孩子胡思乱想的猜测。
      病来如山倒,在这年的冬天蓝渃彻底病了,终日卧床,每每窗外渗进几丝冷气便咳得如同一台破旧气灶,再也干不了活。

      又过了两年,蓝颜玉出落的越发像她娘,明媚而秀丽。
      小姑娘被她娘和辛淼宠着,乌黑茂密的长发从不爱梳髻,就爱披散着,经过她身侧会被人走过的微风吹起,引得人侧目而视,村里人都说她这股妖精狐媚劲儿比她娘当年更胜一筹。
      蓝渃临终前将两个人拉到病床前叮嘱一番,让两人在她死后上京去,寻一位名叫古天盛的先生。
      “……这位先生画技在我之上,你们去拜他为师,跟着他继续学画,尤其是你,阿淼……”蓝渃说这话断断续续的看向辛淼,多年被重病折磨再好看的眼睛里也没了光彩,此刻却有了些向往,越是懂行的人越知道这样好苗子的珍贵,她一字一句不放心的郑重道,“你有天赋,千万别辜负这一身的才华……”
      辛淼和蓝颜玉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此刻频频点头,只顾着答应她。
      “上京城去,将来你定会名满京城,蓝姨真的很想看……”
      可惜她没机会了。
      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蓝渃使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握了握两个孩子的手。
      蓝颜玉在这一刻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小小的身子哭的起伏,趴在蓝渃身旁硬生生哭了三天三夜。
      辛淼跟她同样难受——蓝渃一直将她视为己出,未有过丝毫亏待,还教她读书作画,她是重情的人,心中把蓝渃当此生最大的恩人,比娘还亲。
      蓝渃闭眼前她哽咽承诺道:“蓝姨你放心,我定会照顾好阿颜,有我在一天必会让她吃饱穿暖不受人欺负。”她说这话时,蓝渃明显牵起了嘴角,笑的很知足。

      几天后,辛淼和蓝颜玉在村东头一棵大柳树下安葬了蓝渃。
      蓝渃的日子过得很清贫,没什么贵重物件。
      两人收拾了几件四季常穿的衣服,卖掉了其他所有东西,包括这处小院和两间茅屋子,当作路费,踏上了上京之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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