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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微不足道的拉锯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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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锅,始终都要柴火来温暖。
老人知道,但却对地锅耗材上颇有微词。
他会带有责备,两个锅塘烧柴太多,一大堆的柴火干草才好烹出一顿饭。所以,他总会在心里咕唧,像猫儿在太阳下打呼噜般,断断续续。
为什么计较?天下肯定没有第二个人像他这样,疼起野草干柴,埋怨无辜的地锅。而他计较的原因,无非就是那即将燃烧的每一片叶子、每一根草茎、每一段干树枝,都是自己手手拾掇、拉回来的。再也没有其他人像这些物件一样静默地肯定他的主意,享受他的安排,在偌大的宇宙,能把自己吸收的光热用燃烧的方式馈赠出去,让自己能在火尖高歌,已属不幸中的万幸。
而地锅,常常囫囵吞咽,贪得无厌,与他们的脾性针锋相对。
你从未想过,这些干草、干树叶、干柴在老人的心里都有特定的安排。他将被阻隔的情感转注到物上,尊重规律,尽量去珍惜和善待。它们在开始就被拍好了号,画好了站位圈,哪怕被风吹皱一点,他都知道。老人心甘情愿地给它们注入位置和价值,甚至,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收拾流浪在空气中的细尘,让它们知道在北半球坐北朝南就能晒到最暖的阳光,不需再随风无目的地摇荡。
说也好笑,他一生都对自己细谨、苛刻。甚至曾试图想用几片叶子煮上一顿饭,老人的较真总会让人不可思议大笑后静默深思——我们是不是对不起眼的事物总不抱有大的希冀,我们都渴望如启明星般的天才,用膝盖和手掌膜拜每一个既成的奇迹?那一片叶子,或者一根草茎,一截干柴就不能创世纪?要是无数个呢?……
厨房的土灶旁,老人抓起几片干杨树叶,灰拉拉,但每一片叶子都极平整,并郑重赴火。老人整理好折叠的叶边,小心翼翼地送进火塘,用桑条剔火棍轻轻拨开火心,然后像自语一样对小孙子念叨到:火心要空,人心要实。
锅边掌勺的老奶奶立刻撂下脸色,铁勺子轻磕了下铁锅边。老奶奶是对他不满的,怪他一辈子都没干像样的事,说什么像样的话,现在老来反而要当老先生讲老道理,便不满地“哼”一声,然后又用铁勺磕了下铁锅边催道:
“锅不开,多加把柴!”
“就草就行,嘿嘿~”老人不好意思地给老太陪着笑,“现在秋里烧柴棍太早了,浪费了,又不是寒冬腊月,烧柴棍整个锅屋都暖和和……”
老人小心翼翼地将烧锅也讲出道理,满脸堆着笑,既怕惹恼老太又怕道理说不透,满脸还挂着为难。
“哼!”老太铁勺子一扔在黄黑的老木锅盖上,跟这样人生活有什么趣味,还不如跟要饭的!草烧锅哪有力气,能做出什么饭,“你自己做饭吃吧!谁愿意跟你过下去,跟真三一样!”
一句话抛下,双手往青蓝布围裙一擦,顺带扭一把清水鼻子荡围裙上,然后推开锅屋小巴门便出去了。
“真什么三,还假四呢!”老爷子不敢当面反抗,听到小巴门关上的声音便开始小声在嘴里咕唧反击,“你看你奶奶这脾气,我也没说什么,又不是不烧,锅底不是一直着着嘛,现在就要烧柴棍,想一出是一出,还小呐!……现在烧树叶不是正好,锅里火多好,我烧锅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就没见到比我会烧锅的……怎么就没火啦……”
老人对着旁边玩耍的小孙子咕唧,小孙子早已习以为常,只顾地听着。
虽然嘴上咕唧着,但手里没停,抓的树叶确实比以前多了,大方点了。老爷子边烧边还觉得委屈嘞。
“啪!”老太气熄回来了,把用纸板箱做的小巴门摔得晕头转向,“嘎叽嘎叽”地呻吟着。老人见老太回来,便立刻当面下了更大一把抓起草,那神气,就像一下子在赌桌上押了三亿的赌资般,草进锅膛,映得老爷爷的脸红亮亮,边还腆着笑讨好老伴:
“来,我就不信烧不开!”
老太也笑了,老头烧草跟烧命一样,这一大把草塞进锅膛,“噌”的一下把老头那小小的傲娇烧光了,着实让老太解恨。
“她奶,怎样,锅开了吗?”老头笑着朝坐锅边的老太询问,老太心里高兴,白亮亮的铁勺子沥着玉米糁汤,黄亮黄亮,喷香喷香,便告诉老头差不多了,老头一听乐了,赶紧放下手里抓的那把在锅门口犹豫半天的干杨树叶,然后迅速伸进剔火棍将未燃尽的树叶扑灭,扒到锅门口,自以为聪明,哪知又挨老太白眼:
“哎呦妈呀,狗哪天能改得了吃屎。”
说罢老太与老爷子都嘿嘿哼哼笑着,孩子有眼力见,立刻擦好八仙桌,摆好碗筷凳子。
老太也不急,自有解恨的法子。哪天老头看小牌下不了牌桌,她做饭了,她就拽干柴肆意地烧,管你冬天夏天,老太是自己怎么开心怎么来。烧柴棍多轻松啊,十几根放进锅膛,不要人看着,前面烧完往里送一把就行,多省事,烧柴火能离得开人照看,烧树叶跟伺候故奶奶一样,一口水送不到就麻烦……
老太潇洒,淘一把米下锅,铁勺支开木盖子,锅底柴火烧着,便哼着小曲去堂屋听戏剧……
这个世界上,肯定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老爷子这样烧野草树叶的人。
老人将要将自然之力分毫都用到实处,一个火星蹦出锅底他都觉得遗憾可惜。他从没觉得自己有资格去浪费什么,即使生活的方式被白眼、嘲讽、讥笑、误会,但他仍旧把生活过得如含饴糖。
对于野草意义的界定,他遵从了自然的法则,并接替再发言了自然一物的内涵。
自然从不吝赐予,但从未首肯我们去豪用。
多么朴素简单,可几人这么懂,从那么低矮无大用的草去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