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都》十八笙生

2、先发张好人卡吧

　　二.先发张好人卡吧

　　李千还有男朋友这件事情，当然是方一珩胡扯的。他倒也不是想欺骗穆止行，这样的谎话太低级无趣了些。只不过是方一珩认为，李千还总会有男朋友的，不是他，就是另一个男人。但李千还从来就没有将眼神停留在那个男人身上，所以方一珩对那个人也毫不在意，一点竞争力没有。

　　所以只能是他。

　　反正总不能是他哥哥吧。

　　方一珩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执念，他很明白，他对李千还有永远摆脱不了的依赖，但从来就没有爱情。

　　这种依赖不是李千还给的，是他的家人——原生家庭的家人、重组家庭的家人以及他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穆止行，是这群人给的。

　　就是这些人捉弄他幼年纯净的情感，导致他一直都处于被戏弄的惶恐与羞愧当中，寻求不到安全感。所以当一位大哥哥向他伸出手，给他受伤的情感一个看起来安全的庇护所，他就理所应当地把大哥哥当成了值得依赖的对象。他只顾着自己贪恋李千还给予的安全感，却从未想过这种依赖给他人带来的沉重负担。不，他不是没想过，他就是故意不去想，他就是自私自利。

　　这么回想起来，也是要多谢他的好哥哥，让李千还与他相识，将李千还带到他身边。毕竟他作为哥哥和李千还这一对恋人的超级电灯泡，和李千还相处的机会那可就太多了，足以让两人之间构建起亲密和谐的关系，只不过李千还就是把他当作个幼稚的需要依靠的弟弟罢了。

　　那又怎么样呢？方一珩本来就有一个哥哥，李千还却还赶着来当他的哥哥，不就证明在李千还眼中，穆止行压根就不值得依赖，也不配做一个哥哥吗？不然凭什么李千还要这样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哥哥的角色？他完全就可以把方一珩看做是多余的电灯泡，一个只会打扰他们二人相处的傻小孩。

　　方一珩每次只要这么想，内心就会产生慰籍，有一种压穆止行一头的快意。

　　其实他也搞不明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与穆止行相处总是充满火药味，他们二人之间好像充斥着敌意与戒备，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曾经他也小心翼翼地讨好穆止行，他们也和谐地度过许多快乐时光，只不过这一切都被穆止行一次又一次恶趣味的想法和举动给破坏了。

　　在很早的时候，方一珩也把穆止行当做很好的哥哥吧。

　　他还很记得他和穆止行第一次相遇的场景。

　　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孩，第一次来到那座陌生的屋子，屋子很大，他走过客厅，走过楼道，走过一间间房，这里也一样，那里也一样，所有的摆设如出一辙。屋子的主人就是喜欢这样，房间里孤零零一张床，客厅里一张红木长凳和一张红木矮桌相依为命，所有的地方就是这样散落着些零散的家具用品。空间那么大，他就让他空着了，反正除了起居，他也从未在家里有过多的停留，哪些东西缺，哪些东西坏，他一点也不在乎。

　　刚搬到新家，妈妈很忙，无暇顾及他，他一个人在这间房逗留，在那间房躲藏，最终躲进一个大柜子里，柜子很大，里面除了角落的蜘蛛网以外什么也没有，他关上柜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木头的味道，柜子里很暗，他缩在里面，安静得像是没有生息。

　　突然，柜门被缓缓地拉开了一条缝，外面的光照了进来。

　　是谁在拉柜子的门？他心生疑惑，将门猛地一推开，然后钻了出来。他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张苍白的脸。

　　那是一个比他大一些的男孩，那个男孩微微皱眉，眯着眼睛，问：“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里？”

　　他的大脑有些短路，回答道：“我，我是……”

　　男孩打断他的话：“你在柜子里干什么？那里面很好玩吗？”

　　“呃，也不是好玩……”他小声回答。

　　“这个柜子以后就是你的了。”男孩又打断他的话，自顾自地宣布。

　　方一珩当时一点也不明白男孩的话，不过他总会明白的，在以后的好几个夜晚里，当男孩宣读方一珩的“罪行”后，就会把他关进这个柜子里，用椅子将柜门堵死。好在柜子不是很密实，有一些缝隙，才让方一珩在里面能够顺畅地呼吸。

　　“罪行”？什么“罪行”？少刷一次牙也算，玩具没收拾好也算，吃东西掉在地上也算，反正男孩看不顺眼的都算，他随时都可以给方一珩“判刑”，只要他想。

　　当然这些事情在方一珩刚刚从柜子出来与男孩见面时，他当然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他只是遇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孩，在男孩面前感到十分地拘束，无所适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他跑开了，去找他的妈妈。

　　他找到妈妈，抱着妈妈的腿，想同妈妈开玩笑。可妈妈推开他，跟他说妈妈收拾了很长时间的东西，已经很累了，待会还要出去，让他自己去玩，还告诉他晚上会有阿姨做饭给他吃，家里还有个哥哥，他可以跟哥哥一起玩。

　　这时候他才知道，他在这个家里面有个哥哥。他想到了那个脸色苍白的男孩，那是他的哥哥。

　　晚餐时间，餐桌上一个女人两个孩子无声地进食。吃完后，女人收拾了桌子，清洗了碗筷，带着垃圾一起悄悄地离开。整个屋子就只有方一珩和那个男孩了。

　　男孩坐在椅子上看书，方一珩一个人在一旁无所事事，这个屋子那么大，怎么就没有电视呢？

　　好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方一珩按捺不住了，他走到男孩旁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叫穆止行，停止的止，行走的行。”

　　“我……我叫方一珩，一是一二三四的一，珩是……”方一珩紧接着介绍自己。

　　还没说完就被男孩打断了：“嗯嗯，知道了。”

　　被打断了话，方一珩也不气恼，他继续问：“你是我哥哥吗？”

　　穆止行抬起头了：“什么哥哥？”

　　“就是……你是我新爸爸的儿子，我是你新妈妈的儿子，所以你是我哥哥。”方一珩认为穆止行不理解他的意思，跟他解释说。

　　“什么新妈妈？”穆止行歪了歪头，问道。

　　“我妈妈就是你新妈妈呀。”方一珩继续解释。

　　穆止行眯起眼睛看着方一珩，冷冷说：“我可没有妈妈，你不要乱说话。”

　　“可是……”

　　方一珩刚想说什么，又被穆止行打断了：“闭嘴，没看见我在看书吗？看书的时候需要安静，你这样来打扰我，不觉得自己很没有礼貌吗？”

　　方一珩被数落了一通，觉得有些委屈，但还是乖乖道歉：“对不起……”

　　“还说话吗？知错犯错，你这样的小孩就应该收到惩罚，你知道什么是惩罚吗？”穆止行的语气真是咄咄逼人。

　　方一珩想说“不知道”，但又不敢再说话。

　　穆止行拿着书走了，留下方一珩孤零零地在那站着。

　　夜深了，洗漱完的方一珩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这就是自己的房间啊，好大，好空，只有一张床，铺着暗蓝色的床单，同样颜色的被子整齐叠好在同样颜色的枕头下。

　　他抖开了被子，然后愣在床边，心里空落落的。

　　转身走到窗边，推开窗，任由风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

　　他还没有适应这个地方。他原来的家空间不大，东西塞得哪里都是，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他的妈妈总在抱怨“东西真多，真麻烦，搞得家里闷死了”，却从来也不收拾，只是在觉得某个东西碍眼的时候一脚踢到另一边去。

　　虽然说原来的家住起来一点也不舒服，但也是习惯了，如今来到一个这也空那也空的新地方，他觉得惶恐万分。为什么他的妈妈对原来的家一点也不留念呢？她在搬家的时候，这个也丢掉，那个也丢掉，越丢越解气，最后几乎什么也不剩了，满足的神情袒露在她的面容上。最终原来的家变得空荡荡，人也不剩下。

　　忽然间有一丝伤心，他靠在窗边淌下一行泪来，之后眼睛再也兜不住泪，他整个人呜咽不止，身体颤抖连连。

　　他哭得太专注了，连门被人推开，有人进来站在他身后也没有察觉。

　　穆止行站在方一珩身后，阴着一张脸，注视着方一珩颤抖的身躯。

　　他站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靠近方一珩，用纤细的手臂将方一珩圈在了怀抱里。他的身高刚好，可以将下巴抵在方一珩的头顶。

　　突然被抱住，方一珩吓得身体僵硬，哭声渐渐地微弱了。这是一个很冰冷的背后抱。明明是夏天，但穆止行的体温很低，方一珩后背的肩胛骨还抵着穆止行胸前的肋骨，磕得生疼。穆止行什么也不说，窗户玻璃照映着他阴沉的表情。

　　方一珩啜泣了好一会，终于止住了泪，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眼睛定定地盯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一颗星星都没有。

　　良久，穆止行低下头，凑在方一珩的耳边轻声说：“随便乱哭的小孩都是不听话的，知道错了吗？”

　　方一珩没有说话，微微地点了点头。

　　穆止行又说：“以后不准随便乱哭了，让人觉得很烦。”说完松开了手臂，转身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

　　方一珩退到了自己的床上，用被子蒙上头，浑然睡去。

　　一颗温情的种子在方一珩的心里悄然发芽，播种的人是他的哥哥——穆止行。

　　这个哥哥脾气很古怪，却来安慰了他，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