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日志》灰白长桥

165、战争与瘟疫（二）

　　“无光者”斐拉·戴克诺斯的半位面名为“诘默之海”。佩莱尔踏入秘塔顶层的半位面门扉，很快在外界景象的飞快变化中踏在了一艘飘荡在海面上的宽阔长船之上。
　　假如埃林或雷恩来到这里，就会瞬间发觉这艘船的外形与如今正航行在西无尽之海上的一艘商船十分相似——“冰雪之女”号。但这艘船上没有热闹的水手，也没有繁忙的船员，有的只是微凉的海风与悠久的寂寞。船桅上刻着它的名字：“北方之女号”。
　　“你来了。”戴克诺斯从船首甲板走出一些，露出半个身子望着中央甲板上刚刚抵达半位面的佩莱尔，“局势很严峻。”
　　佩莱尔沿着深棕色的木质阶梯走上船首、站在戴克诺斯一旁，望了一眼船外无边的深黑大海。天空悬挂着三轮月亮，各自有不同的盈缺。比主物质位面明亮三倍的皎洁月光使海面铺上了一层破碎的银芒。
　　“你说有特拉尔的消息？”
　　“对。”戴克诺斯点了点头，“在南大陆。”
　　“他在哪里？”
　　“黄沙之国。有人说在法蒙的极南突然出现了大片茂密的林地，植被葱郁到无法行走的程度，而那里几日前还是一片干燥炽热的荒芜沙丘。”
　　“他知道我们不会抛开圣战去找他的麻烦。”佩莱尔扶着潮湿寒冷的围栏说道，“阿林努斯还在法蒙吗？”
　　“我还以为你知道的。”戴克诺斯神色古怪地瞥了一眼佩莱尔，“不过也是……这件事并不光彩。看来阿林努斯并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佩莱尔皱了皱眉。
　　戴克诺斯漆黑的瞳孔中掠过一丝不定的微光：“特拉尔同阿林努斯以个人名义进行了一次交易。他用一项法术成果同阿林努斯交换了不被干涉的权利，并将此前经营的大多数成果都转交给了特拉尔。”
　　“他一贯的作风。”佩莱尔摇摇头，没有为阿林努斯这毫无规矩的行为置怒，“但我们不受这协议的约束。”
　　“是这样。不过这是特拉尔给我们的一个信号，他已经将自己放逐到世界的边缘，不被干涉就是他的底线。不仅如此——你觉得他为什么选择法蒙？””
　　佩莱尔深深叹了口气：“特拉尔等同于向所有人宣告，以他的如今的技术成功完全可以在沙漠之国强行改造出一片绿洲。事实是这件事除了他之外几乎没人办得到。”
　　“正是这样。”戴克诺斯低垂眼帘，“只要他还拥有改造绿洲的魔法，法蒙就会是他天然的盟友。黄沙之国是南大陆三国之中最弱小的一个，和富裕的埃特纳、卡塔林相比，几乎像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农夫，却因此最不宜招惹。夺走了富人的一枚金币可能只会迎来一句无关痛痒的咒骂，夺走穷人的一枚金币却可能遭遇拼上性命的报复——毕竟这是他们仅有的财富。”
　　“这样就麻烦了。”佩莱尔略感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喊我来是希望我去法蒙与他交涉吧。”
　　“他对于魔素症的研究进度显然超过我们所有人。在那之前我们还不知道这种病症的存在，只有他会花费时间在这种情况不明的疾病上。”
　　半年前，佩莱尔从费伦诺返回后便迅速将消息通知给了戴克诺斯和阿林努斯。秘塔内变化系的高位法师在戴克诺斯的要求下开始研究这种古怪的疾病，并最终为其取名“魔素症”。
　　这不是一种疾病，而是人体内魔力自然活化的结果。这与其说是疾病，不如说是一种进化——在魔力的改造下，人的身体对一切生命的容纳性都在不断提高。外来的生物组织在接触魔素症病人的身体后被净化的身体视作了自身的一部分，提供营养、不断生长，以至于出现肢体增加、生长植物、出现动物特征等症状。
　　得出这一结论没有花费变化系的魔法师们太多时间，变化系魔法的本质无非就是一种可控的魔素症。用魔力干涉非生命或生命物质，改写其性质，从而实现对外部世界的操纵，这是大多数变化系魔法的思路。学徒法师乃至正式魔法师已经掌握了以精神力操控魔力运作的方法，自然也就不会罹患魔素症，这就是为何怪病只发生在普通人身上的原因。
　　然而魔力为何会自然活化？为什么一个从未接触过魔法的人，其体内的魔力会自然运作、形成类似变化系魔法的效果？没有任何一个变化系魔法师能够回答。
　　唯一的线索来自一个中位变化系魔法师。这是一个性格拘谨的年轻女法师，甚至不是特拉尔的学生。但据她所说，早在几年之前她便发现过一例魔素症患者，并且就这一问题写信请教过凯恩?特拉尔。
　　实际上她也向另外几位高位魔法师发去了信笺，因为她清楚自己大概率不会得到特拉尔的回信。然而生活总是出乎意料，那几位被寄予希望的高位魔法师没有搭理她，反倒特拉尔向她发来邀请、希望更详细地讨论这一问题。
　　“我已经让那名魔法师在顶层等候了。近期你事情繁忙，这我知道，但这件事的重要性不容耽搁。”
　　佩莱尔盯着戴克诺斯看了一会，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你还在为斯特莱姆的事耿耿于怀？”
　　“……”
　　戴克诺斯转头看向漆黑的海面：“看样子你对雷恩·沃克骑士看得很重，比我所认为的更重。我从不干涉你的私事，但唯独这次我很想问你一句为什么。”
　　“等到时机合适，你会知道的。”佩莱尔语气平静地说道，“我明日就启程去法蒙。如果你近期还有什么计划，现在就告诉我吧。”
　　“没什么计划。”戴克诺斯耸耸肩。

　　埃林面前的年轻女孩显然心情忐忑。几分钟之内，她赖以藏身的空屋莫名奇妙地冒出了好几个陌生人，而且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都让她觉得十分危险。偏偏罗德那个傻子好像一点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似的，到现在还愣愣地站着。
　　现在约莉已经在小凳上背对着埃林做好。未知的危险最让人感到恐惧，她一想到背后那个魔法师可能对自己做的事就浑身发抖。
　　“好了，你需要冷静和放松。”埃林出声说道。
　　他先是低声诵念了短促的几个音节、组成一道魔法语言，随后缓慢但稳定地朝着约莉抬起手。浅蓝色的微光以约莉为中心缓缓绽放开来，在这光芒笼罩之下的雷恩和索利斯两名超位骑士都觉得浑身自在了不少，有种莫名的平静感。至于约莉和罗德两个对法术没有抵抗能力的小孩则是彻底放松下来，仿佛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与他们无关，浸没在彻底的沉静之中。
　　这就算施法准备完成了。埃林呼了口气，也平复了一下状态，随后开始对约莉施展“解除魔法”。这一过程中他十分小心，必须避开头脑部分，否则镇静法术的效果反倒先被他驱除了。
　　这就是治疗怪病的方法。先用法术解除他们身上异常活化的魔力，随后将魔力活化导致的怪病症状挨个改写回原状，就像是将一副被涂抹得乱七八糟的画作小心擦除修补、恢复原样。
　　在这个过程中他接连施展了变化系法术、白魔法、精灵时代的法术，甚至是神术。这回索利斯看得很清楚，埃林的确是在一道变化系法术后紧接了一道神术法术，中位圣职才能使用的“清洁术”。
　　雷恩在一旁盯着埃林聚精会神的样子，心里莫名也紧张起来。直到埃林在施展完一道白魔法“治愈眼泪”后长呼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汗水，雷恩才跟着放下心来。
　　约莉依然在平静术的效果之下安静地坐着，但他的肩上、手臂上那原本密密麻麻的苔藓此时已经全部被剥离下来，散落在周围的地面。女孩的皮肤上多少还是留下了一些泛白的痕迹，这是法术的后遗症，不出意外应该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逐渐消散。
　　埃林发觉雷恩的注视，突然笑了一声：“干什么，别这样盯着我，搞得我怪紧张的。”
　　雷恩抬了抬眉毛，随即退开几步、靠在一旁一片还算干净的墙壁上远远望着。
　　埃林又重复一遍，将一旁呆立着的罗德身上那大片的野兽皮毛去除，最后开始小心翼翼地用法术切除他的眼球，又用断肢再生类的魔法恢复。可以想象如果没有镇静法术的效果在，这过程恐怕立刻会让人在剧痛中发狂。
　　罗德的病症远重过约莉。他的手臂已经生长出不少野兽特征的利爪，肺部也有些改变。用魔法改造身体的过程已经近似埃林上辈子的外科手术，免不了切除摧毁和再生的过程。驱除魔力异常后，再生出来的器官和肢体会是正常的状态。
　　花费了两倍多的时间，埃林才最终完成了怪病的治疗。这回他是切实累了，长吁了一口气后转向索利斯：“完成了。”
　　“看样子人苔藓算是最轻的一类怪病了。”雷恩评价道。
　　索利斯则是观察了罗德和约莉几秒后才皱着眉问道：“如果病症波及大脑和神经，还有治疗的可能性吗？”
　　埃林略感意外地望了自己的陌生舅舅一眼，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提出了关键问题之一。
　　“怎么。”索利斯摊手，“我能思考。你认为我是那种愚蠢迂腐的长辈么？”
　　埃林略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才说：“我不敢。的确，如果怪病导致大脑或者关键神经出现问题，要将其恢复会很难……但话又说回来，任何涉及头脑的疾病几乎都无法用魔法或神术治疗。”
　　“嗯。”索利斯捏着自己的下巴，点了点头，“我能将你的方法告诉我手下的军医、法师和圣职么？”
　　埃林自然答应。
　　说话的工夫，他随手施展出另一道“解除魔法”，终止了两个小孩身上的镇静法术效应。
　　罗德很快回过神来，他觉得自己刚才就像是迷迷糊糊做了个白日梦。被摘除眼珠的时候他甚至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仿佛这是修理头发和指甲一般稀松平常的事，但现在回想起来他才感到无比后怕。
　　新的眼珠还是有些模糊，视野像是蒙了一层雾。罗德急促地喘了几口起，将自己浑身摸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缺胳膊少腿后才看向埃林：“这就算，就算结束了吗？”
　　“你身上的怪病病症不是已经消失了吗？”埃林耸耸肩，“你的视力会在这几天缓慢恢复。”
　　“谢谢……”罗德还是有些没缓过来，但家族教授的礼节还是让他鞠躬道谢。约莉就不同了，她几乎在恢复正常的一瞬间朝着远离埃林的方向蹿了出去，躲在角落里发抖。
　　“安慰的事情就交给这小男孩来做吧。”索利斯开口说道，“我已经命人准备好晚餐了。你们长途跋涉，应该也饿了。先随我回鸦堡吧。”
　　埃林点头跟在索利斯身后，不忘悄悄朝雷恩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