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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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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两天,裴渡逢休沐,就真去贺家拜访了。
裴渡一向粗心,没发现他的随扈里多了个瘦弱的小厮,缩着头,一张脸黑如包青天。
裴绵绵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出门前还狠下心一层层往自己脸上抹锅底灰,那风一吹,灶灰飞扬,让坐在马上的裴渡都多打了两个喷嚏。
裴家四个儿女,裴侍宴像裴渡,粗犷健朗,裴玉楼和裴无绝像唐氏,眉清目秀。
而裴绵绵小时候长得确实挺像裴渡的,因为爱在外面疯,晒的也确实够黑,只不过后来抽条以后大变样,不像父母了,越发拐了个弯儿像苏州那老外祖母,清灵灵的佳人,姿容在母亲和姐姐之上,虽称不上绝色,但胜在精致俏皮,浑身一股子罕见的机灵劲儿。
不涂那些灶灰,她还真对不起她外头“极似其父”的名声。
与贺明殊也多年没见了,他到底伤成什么样贺公爷夫妻未必会吐露实情,她这老爹又是个实心眼的,难保不会空手而归,因此她决定跟过来看看。
圆满对于裴绵绵此行抱有深切的忧心,原因是贺小公爷长得极好,她深怕自家小姐见到本尊后,控制不住对人家一见钟情。
裴绵绵对此则是嗤之以鼻:
“这贺小公爷不仅在外面有红粉知己甲乙丙丁,大概府里还有贴心丫鬟一二三四,成亲了以后更是得娶上美貌妾室鼠牛虎兔,啧啧啧,你说这得花多少钱啊!嫁给他不得天天赚钱来养活她们,圆满,你觉得我会嫁给他吗?”
圆满彻底放心了。
叫裴绵绵吐钱出来,那简直就是要她的命。
顺利地混进裴家以后,裴绵绵在马房待了会儿,很快就借口解手溜进了贺家后花园。
贺家到底是公侯之家,屋宇高大,雕梁画栋,只是弯弯绕绕的路不好找,原本她只是想先找个不懂事的丫头小厮塞几个钱探探消息,却险些迷了路。
一道诡异的哭声在路边无人的花丛中响起……
裴绵绵无端被这哭声吓了一层鸡皮疙瘩出来。
该怎么来形容这声音呢?
仿佛是个成年男子,却极度矫情地模仿着幼儿的泣音,扯着嗓子呜呜呜哭地悲伤,甚至还哭出了打嗝的声音。
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值得个男人哭成这样?
这贺家也没出什么白事啊。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遇到神经病就绕路走的原则,裴绵绵打算走回头路,可谁知那花丛动了动,突然就蹿出了一个影子,直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了她脚边。
那团人形影子“哎哟”了一声,抬起了头。
裴绵绵没有想到哭得这般惊悚的仁兄会是这个模样,他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和袜子,年纪约莫比自己大两岁,相貌生得极为出色,疏眉朗目,沈腰潘鬓,只是此时此刻,这张养尊处优的俊脸上却出现了一抹与他贵公子外表极不相称的神色——姑且称之为天真。
趴在地上的人似乎完全不觉得这个姿势有多么不雅,只眼巴巴地瞅着裴绵绵问:“你是谁?”
裴绵绵沉默,她觉得这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人。
见她不说话,那人嘟着嘴爬了起来。
只有苍天才知道他嘟嘴的样子有多么让裴绵绵感到不适。
“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凑到了裴绵绵面前,不死心地问。
哥哥?
裴绵绵退后一步,盯着这张傻兮兮的俊脸,猜测这人到底是不是在装疯卖傻。
但对方清澈的眼睛里一片赤诚,正倒映着自己仿佛见了鬼的表情。
“你叫我哥哥,你几岁?”
她问得犹豫,但对方答地很坦荡:“七岁啊。”
裴绵绵:“……”
真是个傻子不成。
仔细看看,这傻子竟还有几分面熟。
她陡然想到了一个猜测,眼皮一跳,立刻就要伸手去看这人的脑袋,因为身高差距过大,她只能跳起来去够他。
对方一下子就乐了,觉得她好像突然和自己玩起了游戏,也跟着她的动作开始在原地蹦,还主动伸手拉裴绵绵的手,开心地说:“哥哥,我们一起跳!来,一二三,一二三!”
裴绵绵:“!!!”
傻子力气大,她冷不防就这么被他扯着,然后两个人手拉手转着圈在小路上蹦蹦跳跳了好几尺远。
“停!”裴绵绵忍不住大喊:“不是玩游戏,你先把头低下来给哥哥看看好不好?”
没想到傻子倒是挺好说话,立刻就乖乖地蹲下了,像只大狗蹲在地上等着摸头。
裴绵绵凑过去摸了摸他脑袋后面,果不其然摸到了一个大包,像是不久前刚磕出来的。
掌下的人吃痛,轻轻“嘶”了一声。
裴绵绵拍拍手,心道自己猜的没错,这家伙八成就是那个倒霉催的、摔了脑袋的贺小公爷,她的未婚夫。
说实话,裴绵绵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曾经她也不止一次地想过面对贺明殊时她会是什么反应,最有可能的就是逛街时看到他正调戏良家妇女然后自己路见不平冲过去揍他一顿。
但是怎么也没有这种被他叫做哥哥的开端。
“哥哥,好痛啊,你给我呼呼。”
贺明殊抬起来脸,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裴绵绵,完全一副求安慰的表情。
呼……呼?
裴绵绵怒了。
我呼你个大耳刮子还差不多。
她克制住自己的右手,默念静心咒。
不能中计不能中计……
介于小时候两人就有过几番恶斗,裴绵绵心里一向就对贺明殊存着提防,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装的,她决定再试试他。
“痛是吧?哥哥这里有个糖丸,吃了就感觉不到痛哦,你要不要吃?”
小孩子心性,怎么会不喜欢糖,贺明殊忙不迭点头:
“要要要。”
而裴绵绵只是随手就在脚边搓了个土丸子。
“瞧,我这糖不错吧。”
贺明殊没看清,只是觉得那坨东西和这几天吃完药以后娘给他吃的糖不一样。
“哥哥,这个糖好奇怪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我刚外头买的,原汁原味,独门秘方,新鲜出炉,天上地下只此一家,百年老字号正宗出品,过了这村没这店。”
贺明殊被她一顿忽悠,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眼巴巴就盯着她的手等着投喂。
裴绵绵有点动摇,把“泥土糖丸”塞到了他手里,没想到贺明殊想也不想,直接就把那东西往嘴里塞。
裴绵绵反应不过来,他竟然咕咚一声给咽下去了。
“你疯了!吐出来快吐出来。”
她立刻就去摇他的肩膀,甚至有点想掐这蠢货的脖子。
这玩意儿谁知道能不能吃死人啊。
贺明殊脸色纠结,一副想吐不吐的表情,挤出了一句:“哥哥,这糖……好难吃啊。”
裴绵绵败了。
这人确实是个傻子。
贺明殊学着呆头鹅伸了会儿脖子,实在是吐不出来也就放弃了,拉了拉裴绵绵的袖子,低声说:“哥哥,你是不是没吃过好吃的糖?那我下次请你吃。”
裴绵绵无语,她随身摸了摸,掏出了荷包里真正的糖,那是从正在蛀牙的弟弟手里截来的。
“谁说我没吃过,喏,不就是这种的,这个也给你吃。”
贺明殊很开心,眼睛里仿佛有光:“哥哥你真好。”
裴绵绵深感无力,她岔开话题,打算问点有用的:
“你这么跑出来,你娘不知道吗?你刚才为什么哭?”
贺明殊突然就委屈上了,他揪着路边的小草,表情低沉。
“娘每天叫我吃药,真的太苦了。她还要叫个白胡子老爷爷按我的头,要拿这——么长的针扎我,我好痛啊,真的太痛了!见我哭,娘也抱着我大哭,然后爹来了,他也逼着我喝药,我不想喝,爹把碗摔了。”
裴绵绵此时觉得自己面前仿佛真是个七岁的孩子,感觉还有点……可怜。
“我让娘伤心了,我好多次看见她背着我哭,我听见她跟爹说,不想看见我……哥哥,我哪里做错了吗?”
贺明殊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把所有心底的疑惑都说了出来。
其实贺夫人为什么说这种话也能够理解,养到这么大的儿子突然傻了,这种打击是致命的,见一次伤心一次,还不如不见。
裴绵绵问他:“那你呢?你讨厌他们吗?”
贺明殊摇头:“虽然我不记得很多事,可我知道他们是爹娘,我、我很喜欢他们……一定是我做的不够好,是我忘了很重要的事。”
几句话过后,裴绵绵有点惊讶,她发现贺明殊讲话很有条理,有自己的想法,甚至能够察觉到父母的情绪。
简而言之,他就像只是心智回到了七岁,不能说是傻。
裴绵绵叹了口气。
但他终究是个十九岁的男人了啊。
骗他吃土已经于心不忍,见他这会儿像只遗弃的小狗似的,裴绵绵一时也忘了他是那个令她讨厌的未婚夫,安慰他说:
“你爹娘也有他们的烦恼,不是因为你做的不好,你已经我见过最乖最懂事的小孩了。”
这倒也不算假话,她弟弟裴无绝是真七岁小孩,简直就一个混世魔王,每天要忍三千次才能克制住不揍他一顿。
没想到就这一句话,顿时让贺明殊双眸放光,那眼睛里的神采让整张脸看起来熠熠生辉,实在是耀眼。
不等贺明殊继续说什么,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突然响起,有人在急切地喊少爷,想必是贺明殊的下人们终于找到这里来了。
裴绵绵拍拍衣服站起来,决定溜了:“有人来找你了,那我走了哦,你记得别跟别人说见过我,不然糖还我。”
贺明殊吓得立刻把她给自己的糖攥在手里背到身后。
裴绵绵好笑,终于见到比自己还守财的了。
可是一转身,又被结实地拉住了衣角,害她差点一个踉跄。
对上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哥哥,你还会来找我玩吗?”
这是还赖上她了?
裴绵绵敷衍地说:“会的会的,很快我就会来找你,你乖啊,要乖乖听你爹娘的话,好好喝药,我很快就会再来见你。”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赶紧掰开贺明殊的手,飞快转身跑了。
贺明殊想追,可是已经被人给拖住了。
“少爷,你怎么来这儿了!夫人快急死了,快跟我们回去吧。”
他看着眼前柳眉倒竖的丫鬟绿柳,有点瑟缩。
绿柳攥着他手臂的力气好大,她对自己好凶。
贺明殊突然从心底生出了一阵惶恐。
他下意识地再想去寻那个背影,可是裴绵绵消失的方向早没有任何踪影了。
他心情低落地嘟囔:“你都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周围人知道他傻,只以为他在说胡话,没有留意,急匆匆地就强行把他往回拉。
贺明殊更加攥紧了手里的糖,心里悄悄地开始算起来,什么时候那个哥哥会再来找他呢?
他答应了的,很快。
是明天吗?
那他明天还来这儿。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