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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合欢百媚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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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棋笙在傅家的日子不好过,柳湘冉自然也不好过。婆母刁难,姑嫂欺凌,新婚第一日,便被罚去跪了家祠。三九寒天,她被傅棋笙嫡姐傅锦华诬陷偷了她的玉簪,罚跪在院子里,往来的下人指指点点。
亏得还是世家姑娘,竟如此不知脸面。
家道中落,如今竟连品行也低下了起来。
好好的姑娘却是个贼,呸……
听着奴仆一言一语地羞辱,傅锦华却笑的愈发灿烂,言语却是恶毒至极:“柳湘冉,你不是高门贵女吗?你不是从不把我们这些商家之女放在眼里吗?怎的如今倒是一言不发了是怕给我那不中用的庶弟惹麻烦吗?柳湘冉,你是贼,你哥哥是叛贼,你们兄妹当真是绝配……”
“啪----”话音刚落,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傅锦华的脸上。傅棋笙扶起跪在雪地中的柳湘冉,盯着嫡姐道:“我家娘子的是非还轮不到你来指点。”说着,便要带走柳湘冉。
傅锦华哪里肯罢休,当即大闹起来,命人抓了傅棋笙即刻鞭打起来。柳湘冉见状便跪在傅锦华脚边乞求:“长姐,是我偷拿了你的簪子,阿笙只是想护着我,求长姐放过他。”
“既然是你拿了东西,那便交出来,不过他方才动手打了我,你竟让我饶过他。”傅锦华捂着左脸恶狠狠地道。
柳湘冉从袖中拿出一只血色玉簪,这只簪子是哥哥出征前送与她的,是哥哥留给她的唯一一份念想。她看着被人摁在地上的傅棋笙,手指紧握,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让她清醒过来。她将玉簪双手奉上,露出笑脸:“长姐的玉簪,如今,完璧归赵。”
“不要,冉冉,不要----”傅棋笙拼命嘶喊着,奋力挣扎的他双目猩红,奈何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玉簪被傅锦华夺走。那是柳将军送与冉冉的,是她的爱物。
傅锦华拿到玉簪便放了人,柳湘冉自然没有偷她的东西,是她无意间看到柳湘冉的玉簪,这只玉簪世间少有,不是有银子便能买得到的。她倾心这玉簪,又不想落个坏名声,便心生此计。
傅棋笙自然知道这是傅锦华的伎俩,可他在傅家无名无实,看着塌中病情愈发严重的妻子,傅棋笙心头一阵苦寒。
“阿笙----”柳湘冉挣扎着要坐起来。
傅棋笙见状忙去搀扶,自从柳湘尘去世后,冉冉便病了,嫁到傅家后,便没有一日安生日子,病情愈发严重。
“阿笙,我的阿笙是有志气,有才华的少年。”
她说的艰难,可他却心头的某根弦却断了。渐渐地,看着她的眸光越发坚定。
乾定二十年春,傅家被选为皇商,如此一来,傅家的地位便比普通商家高出许多。傅家在江南一带大肆发展蚕桑和纺织,一时间生意如日中天。这般情形傅家自然人手紧缺。傅家家主便想起颇有才华的傅棋笙,于是,傅棋笙重新开始负责商务之事。
二月份,傅棋笙要南下,临走前,他道:“冉冉,等我回来。”
这一别便是半年,这半年她虽不是过着少夫人的日子,却也不在饱受欺凌。半年来,她断断续续地听说着傅棋笙的事,说他才华横溢,是经商奇才,还说他谈成的生意远比傅家其他公子多出许多。
柳湘冉站在窗前,一双眸子如宁静的秋水,望向远方,任风拂乱鬓角的碎发。她就知道,她的阿笙从来都不会让她失望。
傅棋笙回家那日,柳湘冉等在院前,远远地便看到记忆中的他笑着向她迎来。夜里,他父亲为他设宴接风洗尘。如此一来,便是肯定了他在家中的地位。家宴中,觥筹交错,柳湘冉面上是得体的笑,敛下眼眸,一丝嘲讽在眼中划过,若不是亲眼见到傅家人的冷漠无情,她便真会信此刻的推杯换盏是多么的骨肉情深。
“湘冉,你是懂事明理的好孩子,如今棋笙前途似锦,江南李家与傅家素来交好,昨日李家姑娘也来了家中,有意与傅家结亲,如今与李姑娘年纪相当的便只有棋笙。”傅老爷突然出声,一番话接连说下来不给人反抗的机会。
“父亲。”傅棋笙站起身,急切道:“儿子已经娶亲,如何能……”
“父亲为夫君前程着想,儿媳感激涕零。”柳湘冉抢先一步跪下回了傅老爷的话:“儿媳定与李家妹妹好生相处。”
大夫人闻言轻笑了起来:“湘冉这是误会了老爷的话呢,李家姑娘从小娇养起来的,怎会认罪臣之妹为主母,自己委屈做妾呢?”
傅棋笙跪在妻子旁边,忙道:“父亲,母亲,万万不可……”
“湘冉,你当真非要毁了棋笙的前程吗?”傅老爷将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
柳湘冉敛下眸子,叩首,道:“湘冉,愿为妾。”衣袖下的手指紧握,眸中划过一丝异样。再抬首,傅棋笙泛红的眼眶落入眼眸。恍惚中,她仿佛又回到儿时的宴席。她冲着少年眨眨眼睛,少年同她一起从人后偷偷溜走。不知不觉,双眸已是一片温热。
李家姑娘进门的那一日傅家爆竹连天,席开百桌。柳湘冉站在窗前,瞧着眼前的喧闹,若不是娶了她,这般景象在一年前便属于傅棋笙了吧。檐下飘着绫罗红缎,哥哥斩首那日便是这般的鲜红吧……
乾定二十二年,傅棋笙已精于商道,在商界算是赫赫有名之人,而这两年间傅家常有庶子或宗族后人意欲陷害傅棋笙,可全被傅棋笙识破,傅老爷一怒之下便将这些人尽数赶出傅家。一时间,府中竟是傅棋笙独大,而傅老爷亦有立傅棋笙为下任家主之意。
李氏嫁到傅家已有两年,却一直无所出,大夫人便借机要将自己的人安排进去,于是向李氏提了纳妾之事。李氏性子直,却也知傅棋笙与嫡母不睦已久,当即便拒绝了。大夫人被下了面子,当着下人的面打了李氏,罚她跪家祠,还说她善妒。
当日夜里,大夫人便咽了气,大夫在大夫人最后吃的鸡汤里查出了鹤顶红,傅老爷命人搜院,在李氏房里找到了半包鹤顶红。为防止家丑外扬,傅老爷秘密处置了李氏,对外宣称李氏与大夫人同染恶疾,一道去世了。
柳湘冉静静坐在房里,绣着合欢,昏暗的烛火仿佛随时要熄灭,自李氏进门,她便极少出门,也不喜欢多点几盏灯,素日里,不是倚在窗口望着远方便是绣合欢花。傅棋笙站在门外,看着日渐消瘦的柳湘冉,心头仿佛有一把刀在凌迟着他的灵魂,他说过的,要护她一世笑颜,可是,自从嫁给他,她从未真心笑过。
“阿笙,是你吗?”常日的暗烛下刺绣,柳湘冉的眼睛也愈来愈不好了,傅棋笙站在门外,她竟已看不清他。
傅棋笙快步走上前紧紧拥她入怀,泪水湿了眼眶,他痛心道:“冉冉,你再等我一次,这次归来,阿笙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了。”
傅棋笙又一次南下,此次一走,便是一年,傅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官府查出,傅家上供的丝绸皆是仿作的次品,宫中之物,怎容有丝毫差错。皇上换了皇商,并将傅家大半家产没入国库。傅家瞧着在尹都已无前途,决定举家南迁,家主却说柳湘冉是祸害,要将她留在尹都。谁料南下时,傅家遭遇盗贼,几十条人命与无数金银尽丧于此。
柳湘冉的院里,合欢花落了一地,柳湘冉静坐花下,抬首望着一朵一朵凋落的合欢,喃喃道:“哥哥,冤枉你的人,都死了----”随即,她又轻笑,她在等,等着她的少年唤她“冉冉----”。
果然啊,仅仅三日,傅棋笙便赶回尹都,他推开熟悉的房门,入目却不是想象中的一片昏暗,而是满堂白绫,桌上却燃着一对龙凤喜烛,一旁是两杯合卺酒。傅棋笙脑中仿佛有东西炸开,他掀开素帐,柳湘冉着一身素衣静站窗前。
“阿笙,你回来了。”柳湘冉转身,含笑轻唤。
明明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傅棋笙却觉得十分陌生。难道,不,不会的,这是他的姑娘,是那个明媚高贵的姑娘。“冉冉----”他轻声道:“阿笙接你回家。”
柳湘冉向他走近,道:“阿笙,我送你的礼物,你可喜欢?”
傅棋笙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一晃,扶住桌边,低眸,道:“你都知道到了?”
柳湘冉微微一笑,反问道:“知道什么?知道皇上忌惮哥哥手握重兵要铲除哥哥?知道你父亲伪造哥哥罪状?还是知道是你将假的书信放到哥哥书房?”说着,柳湘冉竟轻笑了起来,步步逼近傅棋笙一字一句道:“皇上忌惮哥哥,又不能落下苛待功臣的罪名,便找到傅家,条件便是让傅家做皇商。哥哥为了大栎十四岁便披甲上阵,一战成名,却为避猜忌从不与任何世家往来,当年为我选伴读也是从无权无势的傅家挑选。可皇家又是如何对哥哥的?而你傅家不愧是经商世家,手段毒辣,无情无义。我哥哥是如何对傅家的,又是如何对你的?你与你父亲竟为了自家前程冤枉我哥哥通敌叛国。果然啊,最是无情帝王家,最是阴险商家。”
傅棋笙跌落在地,原来她知道,原来她都知道。“冉冉,你听我说,冉冉----”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紧紧抱着她,猩红的瞳仁满是恐惧,似乎下一刻怀里的人儿便要消失一般。他在她耳边道:“冉冉,傅家也已家破人亡,我们找个小镇,重新开始好不好?届时,届时我为你种满园合欢,冉冉----”
待他说完,柳湘冉才道:“家破人亡,对啊,阿笙,你也家破人亡了。可是,傅家于你而言并不是家吧,你对傅家只有仇恨吧。不然,怎会在傅家举家南迁时买通盗贼,杀父弑兄呢?”
傅棋笙突然推开她,不,不是他,是他们咎由自取,他发疯似的朝柳湘冉大喊:“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你给大夫人下毒,嫁祸给李氏,有暗中帮我铲除要害我的兄长,偷偷将贡品换成假的,杀了他们,难道不是冉冉你想要的吗?”
“瞧,我做的这些,阿笙都知道呢。可是阿笙却没有阻止,甚至还很配合我。”柳湘冉的笑意愈发浓了,她接着道:“只是阿笙,你还没有说全,那年冬天,不是傅锦华设计我,而是我设计的她,是我故意让她看见那只玉簪。她若不对我狠毒,怎能激起你的斗志,我哥哥的仇怎能报的如此之快。还有嫁给你的李氏,将我贬妻为妾,也是我设计的,你若不对你父亲彻底失望,如何能狠得下心对付他呢?瞧,阿笙,这样的我还是你认识的冉冉吗?”
傅棋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与她何时到了彼此陌生的地步,他以为,她恨傅家人是傅家对她的欺凌,却不想,从一开始,她就什么都知道,在傅家忍辱负重只为今日为柳湘尘复仇。终究是傅家对不起柳家,终究是他对不起她。
桌上的合卺酒,一只杯子是空的,柳湘冉身子一晃,跌坐在地上。她看着外面院子里零落的合欢,眸光柔和似水,轻道:“阿笙,初见时的你,眼眸清澈如水,那时我便想,这般纯净的少年,我定要好好护着他。”
傅棋笙抬眼,顿时脑中一片空白,他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合卺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她饮了毒酒。眼眸如千斤重,她已无力再睁开。隐约中只看见她的少年向她走来,轻唤:冉冉----
手臂垂落,一朵木雕合欢从她手中滑落,落在地上敲出声音,一如当年木雕跌到大堂,她问他:这是何物?
初见,初见。冉冉,若我说初见也是傅家攀附权贵的一场局,你会不会便不再记得阿笙了?当年,柳湘尘在傅家选侍读,傅老爷知道家中子女难入柳家姑娘的眼,这便想起未经商家气息渲染过的傅棋笙。他对傅棋笙说,只要他入柳家上学,便将傅棋笙母亲的牌位供入祠堂。木雕合欢,柳家遍种合欢,傅老爷怎会不知她喜欢合欢。
他与她,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结局,这么多年,他在对着她演戏,她也在对着他演戏。只是,在这场戏里,他与她都失了心。
他抱着她的尸体走出院子,冉冉,我们去个无人的小镇,种满园合欢,再无人打扰我们,可好?
身后,晚风卷起一地合欢,在空中飘零了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