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舵》谑言

5、四

　　第二波的光阴流从天穹中笔直泄流而下。
　　风翻起浊浪，浪扼住流风。汐像用水织出一匹云锦，铺开在天际，抵挡着光阴流的冲击。
　　耳边是雷霆声响，振聋发聩。岳拥尘处在浑噩当中，记忆的洪流将他吞没。灵台被记忆污浊，谁来拂去台上尘埃？
　　雷霆声中渐渐掺入一丝琴声。
　　小小的舱内，汐静坐。白烛火光窜到桌上，绘出一张筝。汐闭上双眼，纤细的十指轻轻撩拨。指尖带一点幽蓝荧光，映在火星中飞舞。随着十指流转而出的琴音，共着青红星芒在小舱内舞动。
　　汐轻轻地念着：“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悄然中，火光中飞出一两只蓝琉璃一样的蝴蝶。它们飞到岳拥尘身边，衔起一缕银丝。
　　衔起了岳拥尘纷乱的记忆。
　　记忆中一个人，紫眸白发，唇角扯出嚣张，红黑衣裾飞扬。
　　万千妖魔共呼：“写炼魔君……”
　　岳拥尘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但是那个唇形，依稀是念出：写炼。
　　他想起，前世之时，年轻的魔尊召他到魔宫，说过：“写炼魔君，孤遣你前往凡世，历经一世轮回。仙魔劫将至，央师大人卜到，只有集凡间七情六欲练六道剑阵方可化解劫难。此任务非你莫属。”
　　于是，地府、黄泉、忘川水、奈何桥……到了这个人间界。
　　汐还在拨弄燎筝，每一个音符打在岳拥尘心上，激起千层堆雪。
　　“还要回到过去吗？”汐睁开眼。
　　“难得来到水向流，就这么走了不是可惜？我该称你一声汐公主吧？还是叫你龙妻？”岳拥尘眼中倨傲，变回了写炼该有的神情。
　　“暧昧的身份，并不重要。我过早地干涉了你们的轮回，这是唤元的大忌……如果不是我，或许你的昭，还留在这个世上，与你共度残生，白首相偕。”汐双手按在燎筝上，火焰幻化的筝瞬间消散。“你该怪罪我的。”
　　岳拥尘无语。第三第四波的光阴流来袭。岳拥尘双手结印，一把一人半高的长杖从虚空中出现。长杖以千龄古木为杖身，黑色水晶为杖首，杖身上刻有上古神文。
　　“心梦凶兽如是我。天煞风来！”长杖挥动，水障外一片腥风起。光阴流被腥风搅成血红色。海下蛰伏良久的恶灵纷纷跳出水面，企图一尝血腥滋味。
　　“古术法卷中记载召唤阵法中盘古帝君有水向流三间脉阵法，可召百怪。看来这些恶灵该是其中的最低等的墨仆了。我却忘了，蘖鼋那头九鳍青鳞是百怪之首。”岳拥尘感慨。
　　“唤元虽可以帮你重拾记忆法力，但你的肉身还是凡胎，经受不住光阴流的。”汐袖中飞出两道黑绸长练，刺破水障正集中一物，细看是一只蛇头鸟身的怪物。
　　“这边交给我吧。你俗缘不断，随唤元不可重返魔界。想给我想起来你忘记的那段记忆！”汐言罢，掌心对向岳拥尘，一道无色光华打出，印在岳拥尘胸口。
　　岳拥尘抵抗不住，渐渐又起睡意。

　　又是睡梦中，岳拥尘看着自己来到梅林。梅树上老叶深绿带点墨色。昭在玉石桌旁拂曲。纯白眼瞳已经变成了青蓝色。
　　岳拥尘漂浮在半空，局外人看局里戏。那个和自己一样模样的人一掌打昏昭。琴音忽断，惊起三两鸟雀。
　　抱起昭，走进玉屋。到玉帘后放下昭。唤出长杖，设阵施法。
　　昭在五芒星阵中央。醒来时不能动弹分毫。
　　“终究还是来了。”昭说着，得不到回应。眼前的岳拥尘失了心智，只是被一个古老的咒缚控制，脱离意愿，念动咒语。
　　“玉家每代都会生出一个和当世皇帝同样命盘的孩子。到了皇帝重病重伤，无药可医时，由国师结阵，互换两人星宫命轨。所以历代帝王分明已至弥留，却能不药而愈，起死回生。当年祖先与他哥哥争夺帝位落败，被划出宇文氏族，还被下了移命毒咒。这些我都知道。我娘就是这么死的。为了救太上皇，被换了命运，中毒而亡。”
　　“止亦，止亦，止亦，止亦……你不会记得，你也不会知道，我离开了这个世界，你又会多孤单……”昭看向岳拥尘，眼中哀恸。
　　岳拥尘走入阵中，念完最后一局咒语。阵内红光爆射。昭的身体开始出现病态的青色。
　　阵法散去，昭承担了皇帝所中的毒，全身泛着青紫。
　　他勉力站起，抱住岳拥尘，将头靠在岳拥尘的颈窝：“我母亲在我被送来玉屋之前和我说过，不要爱上岳拥尘。我努力了，我的确没有爱上他，可是你呢，止亦，你是岳拥尘了…为什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总是这样……”
　　“只有当玉家人爱上国师，这个阵法才能启动。我知道我们是互相爱慕的，我好高兴。可是时间不够了……以后，没有我了……最希望，你还能……”
　　轻轻将唇印上……
　　“以后……”昭闭上眼，轻轻说。
　　岳拥尘不再停留，离开了玉屋。玉屋的门被永远关上。
　　昭坐在地上，苦涩地一笑。抬头正着岳拥尘清醒过来的眼神。
　　“你是我的心魔啊……”最后的一声呢喃。
　　岳拥尘扑到玉门上，挥杖念出一个个法咒，冰凌，烈火，厉雷纷纷攻击到玉门上，玉门却岿然不动。

　　我难过，因为在命运前我无所作为。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一切发生。
　　我是他随兴所至的玩物，扮丑玩笑，给以欢谑。

　　“昭……昭……昭……”醒来，岳拥尘只是一直轻喊着昭的名字。一遍，一遍，不知疲惫。
　　每喊一声，岳拥尘的身上便多一条丝线，缚住手，缚住脚，缚住挣扎不已的灵魂。
　　“即使你回去了，面对第一代国师下的傀儡咒也没有办法。你根本控制不了……玉昭还是会顶替皇帝死去……如同玉家世世代代为王而死的替身一样。”
　　“你，无能为力。”汐叹息。
　　“傀儡咒下载哪里！？只要破了傀儡咒就可以了！破了傀儡咒一切都可以改变的……”岳拥尘挣断丝线，起身执杖。世代国师用的法杖在他手中被销毁。
　　“是这个权杖吗？还是这身国师的法力？”说完，并指点破自己的气海。瞬间法力从岳拥尘身上散尽。
　　“求求你告诉我……求求你……我不想，不想他死……他那么无辜……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知道……玉昭元神是截教十天君之一，他和你一样，为了仙魔劫而来到凡尘。他离开肉身，重返天界，也是个归宿……”
　　“我不要！谁管他十天君，我只要昭……昭……没有谁能取代他……”岳拥尘突然眼中亮起光彩，“对，对，只要突破光阴流，就能回去，我带他走，找个没有人的地方，什么都不管。我没有了法力，根本不能布阵，这样就没事了……对……这样就可以了。就我和昭两个人……就一起……”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中出现了石阶，延伸到青冥深处。岳拥尘冲出小舟，踩在了第一阶上。
　　汐忙拉住他：“你疯了！你自废法力，根本过不了光阴流。到时不只挫骨扬灰，那是魂飞魄散！从此世间再没有写炼，没有止亦！”
　　岳拥尘淡漠地看了眼汐，仿佛她是什么恶心的东西。他厌恶地推开她：“不用你管。”
　　“傻瓜……”汐喊，“蘖鼋，我给你千片龙鳞助你化身为龙。把光阴流撤掉！”
　　海底传来粗噶的笑声：“哈哈……光阴流乃盘古帝君设而防众千妖物亡于水向流。老朽无法。”
　　“这……”汐咬牙，又召出燎筝。琴音如惊雷暴雪，唤元曲此起彼伏。“对不起了……我不能让你形神俱灭。”
　　琴音中，岳拥尘的眼变成紫色。岳拥尘恨恨：“汐公主，你逼我的！”他眼中一抹紫色如水般流动，突然，燎筝掉落在地，汐慌乱地喊着：“海无……不要……”
　　岳拥尘踏上天阶，义无反顾。
　　汐黑眸涣散，对着岳拥尘喊：“止亦……写炼……不可以……”
　　海水沸腾起来，蘖鼋从水中浮出来。丑陋的脸对着岳拥尘。
　　“昭……我来找你……”
　　天际一道青光。光阴流具象成一条黑色的螭龙，袭向岳拥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