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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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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导演兰亭论坛”找到伍迪的时候,他挺惊讶的,这个论坛虽然不如一般的颁奖典礼星光熠熠,但在导演圈内却是很有分量。伍迪没想到自己手上只有一部网剧、一部糊掉的电影,竟能受邀参加。
在论坛上,他见到了活动发起人之一——任鹏程。这位在国内电影圈内被奉为大佬的导演很客气,说“我早就关注到你的作品了”。伍迪有点受宠若惊。
“我看到你的编剧是叫司念对吧?你正在拍摄中的作品也是她写的。”
“对,她也是我的合伙人。”
“我看了一下她其余几部作品的梗概,都是很好的故事,只不过因为题材局限在同性恋身上,导致受众群体小了点。”
“对,她写的东西真的很好,只是有些人无法认可。”
“我在这方面很开放,而且其实我很想拍一部关注同性恋群体的故事,真正反映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心理变化,让观众有一个直观的感受,而不是全靠自己带着有色眼镜去猜测。”
伍迪对他心生敬佩,不愧是行业先锋,有想法,有魄力!“这样的片子就得您这样的大腕来拍,才有说服力!。”
“我很想拍一部好作品,不仅要在国内大银幕上映,还得是能拿到国外参赛的水准,亚洲这样的影片比较少,反而更受世界影坛关注。其实我之前一直没去做的原因是没有好的故事和剧本,现在看了司念的故事,我觉得可以考虑。”
“您喜欢她哪部作品?”
“她的作品有些意思,但是好像都不适合直接搬到大银幕上,小说那种细水长流、娓娓道来的方式,放到大屏幕上会缺少画面张力。不过我倒是想,可以请她揉合小说里的多个故事,或者是以电影叙事的方式再创作,看看能不能形成比较合适的剧本。”
“好啊!”伍迪很兴奋,“她现在人在英国,我跟她联系,看看她能不能尽快回国一趟,让你们可以当面聊。”
“在英国?我下周刚好要去英国参加电影节,我们可以在那边见一面。”
一周后,司念在布莱顿见到了任鹏程。那天,大爸爸和小爸爸刚好要出门,跟司念顺路,就开车载司念去了约定的咖啡馆。司念下车后跟他们挥手再见,一回头就看到任鹏程坐在路边的小餐桌旁。按照他作品的时间来看,他岁数应该四十开外了,但因为保养得宜加上气质儒雅,在他身上看不出年龄。
“任导,您好。”司念跟他握手,带着一双黑色皮手套。
任鹏程请她坐下后,第一句话就是:“刚才那两位就是你的养父吗?”
司念愣了一下,没做回答。她最不想的,就是爸爸们好不容易找到的平静生活遭到破坏。
任鹏程见她神色防备,却未作退让,继续说:“最近你的事情在网上闹得纷纷扬扬,我也有所耳闻,但我不太在意这部分,反倒是你入狱以前的经历让我很感兴趣。”
司念仍旧没说话。
“这几年,我也很关注同性恋这个群体,很想拍一部好的作品来反映这个群体,一方面大概是因为我跟很多外国的导演和演员交流之后,为自己曾经很狭隘地看待同性恋群体而感到汗颜,另一方面可能我不算年轻了,追求的已经不只是票房了,很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有更强的社会意义,而不是在一味的娱乐别人。所以我现在要拍电影就要拍最好的故事,能从几个生命个体去反映一群人的痛苦无奈,从一两个人物身上,看到亲情、爱情、友情、价值观、信仰之间的冲突。我听说了你的故事,觉得特别心动,想把它拍成电影。”
“您从哪听说的?”
“这重要吗?”
“很重要,因为我知道了来源,才会知道是什么版本。”
“楚天舒。”
司念不觉得意外,伍迪和他热恋的时候,八成什么都跟他说,她从他话里话外也早就听出来了。“对我来说,他是不可以信任的人。”
“你言下之意是,因为我是通过他知道了你的故事,所以我也不可信任?”
“您言重了。”司念说着,冰冷的态度却无声地承认了他方才的猜测。
“我想先问问,你跟楚天舒有什么过节呢?”
“既然他是您的朋友,或许问他更合适。”
任鹏程一笑,“到我们这个年纪,熟人当然很多,但‘朋友’往往就谈不上了。我很想知道你们有什么过节,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人当枪使了。”
司念见他这话诚恳,便也松口道:“我跟他之前的过节很多,最近的一桩是他把我们公司的几个新人带去陪酒。这其中有把持不住自己的,断送了前程,把持住自己的,也被舆论扒了一层皮。他对我的怨恨大概是因为,我揍了他。”
任鹏程审视这个身量纤细的女孩,微微挑眉,“你揍了他?为了公司的新人?”
“恕我直言,他就是个人渣。”
司念最后这句直接透了的话把任鹏程逗笑了,“所以说,你从十几岁到现在,一直都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性格?”
司念没有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但是他有句话说的对,你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啊。”
“他觉得有趣的事情,对别人来说可能是伤害。就好像现在,他可以把我的过去当成故事讲给别人听,根本不在乎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司念强压着怒火,脱掉右手的手套,把断掉小指的右手扬了扬,“我失去了我的初恋、我的朋友,失去了自由、名誉和我的大学生活,失去一根手指和它背后的前途、梦想。现在,我又因为这件事的余波,失去了我爱的人,失去了平静的生活,甚至我的养父都有可能受到骚扰。我不可能把这一切拍成电影,让更多不在乎的人去随意观赏。”
任鹏程的心里很受震撼,甚至有一点心疼这个看起来苍白脆弱的女孩,但越是这样,他越坚持:“我可以不用你的真实姓名,也可以不提你的家庭背景,我们可以修改很多细节,既讲好故事,又保护你的隐私。”
“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呢?”
“大概……为了朋友吧。”任鹏程答,“我是全国人大代表,今年两会,我会提交一份建议,要求我们的《婚姻法》承认同性恋合法化,但如果不想这条建议石沉大海的话,我需要一些舆论去推动它。一部好的电影作品,可以造出声势最浩大的舆论。”
司念愣住了。她虽然一直以来都在为同性恋平权努力着,但一直是孤军奋战、螳臂当车,她当然希望有天能看到同性恋婚姻被中国的法律认可,但从没想过具体如何操作。而现在,一部天梯降临眼前,让这个群体的诉求可以直达国家最高权力机关。当然,这个“建议”也可能石沉大海,为“建议”拍一部电影也可能徒劳无功,但不得不说,这是一直以来,她距离梦想最近的一次。
看她犹豫了,任鹏程继续引诱着:“故事可以增删,背景可以更改,甚至剧情里可以放出烟雾弹。这些细节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愿不愿意再为朋友两肋插刀?”
过了三个月,任鹏程收到司念发来的剧本初稿。至少有十年不曾流泪的他,却意外地流泪了。这故事比他先前听说的还要曲折动人,从她的文字里,他不仅看到了两个男孩的苦苦挣扎,还看到一个女孩怀抱着爱人的尸体的绝望和身陷囹圄的慌张。
他擦干眼泪给司念打电话,司念却说:“我算不上专业,还请谅解。”
“你还在布莱顿吗?”
“没有,我在哥本哈根。”
哥本哈根是童话故事《美人鱼》的故乡,司念说到这里,他就想到小美人鱼为了不爱自己的王子剖开鱼尾,换来双足,余生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整个剧本都是在哥本哈根完成的?”
“不是,其实,我一直在路上。”
写下自己的故事,就像是彻底摊开过去的伤口,这三个月,她都被沮丧的情绪裹挟着,痛苦不已。
因为不愿意两个爸爸为她担心,她干脆在欧洲各地游荡,渐渐的,竟在旅途中找回了平静。
“什么时候回去?”
“暂时不回,经过德国,去意大利。”
“下个月我去佛罗伦萨参加一个活动,你会在那吗?”
“需要当面讨论剧本吗?”
“需要。”
“那好,佛罗伦萨见。”
四月的佛罗伦萨空气清冷,但阳光明媚。司念穿着一件冷灰色风衣,带着墨镜,站在有着六百多年历史的老桥上凝望河面,任阿诺河上的微风吹乱自己的长发。周围人来人往,仿佛都跟她没有关系,明明是遗世独立的画面,任鹏程却忽然想到一个绝美的镜头,她若回过头来微笑,大概就是“人间四月天”。
许是感应到有人在看自己,司念回头看了一眼,但并没有笑意,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有,直直走过来,跟他握手说:“任导,您好。”
任鹏程动了动嘴角,想说很多话,却说不出来。
他们就剧本的几处增删做了讨论,任鹏程想增加的内容包括,讲述女主角由同性恋养大的背景,让故事增加合理性;增加女主角断指这部分情节,为影片增加泪点;安排女主角参与营救男二号,增强戏剧冲突感。
司念只同意了最后一条,拒绝第一条的原因是,很多人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她不希望他们在看到这部电影时第一时间想到她,更不想把养父牵连进来;拒绝第二条的原因则是,她不想让片子带有太多个人色彩。
任鹏程争取了一下,司念最后同意让女主角失明,让戏剧冲突来得更加强烈。
任鹏程问司念如何署名。司念告诉他自己的笔名是“程集”。他默念:思念成疾。
“既然用了笔名,就不要让别人知道它和我之间的关系。你能保证楚天舒不会乱说吗?”司念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我保证。”任鹏程说。他没有告诉司念,自己在另一部与楚天娱乐合作的作品上牺牲了很大的利益,来确保楚天舒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