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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黄龙幻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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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苏木。”因为意外和紧张,苏木甚至下意识浮起了一丝不合时宜的微笑:“我们见过?你是哪位?”
“先——”魑魅猛然回过头去想要提醒他,却忽然发现自己称呼失误,自己这一声“先生”一旦出口,“苏木就是黄檗”这件事就是板上钉钉,想瞒也瞒不了了。当魑魅看到苏木的眼睛的时候,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提醒已是多余,苏木已经知道了那个人是谁。那是黄檗在被剥夺了生命的同时留下的对于凶手的记忆。苏木虽然以为自己是一张崭新的白纸,但黄檗的痕迹依然驻留在白纸的肌理之中,就像白色淀粉留在白纸上的字迹,平时虽不可见,却会在碘液浸渍的时候,显示出紫色的字迹。
“血河是与众不同的生物,无论外型还是力量,即使修炼一千年的妖魔,也无法达到那种境界,也可以说是一种天赋之美吧。”
“我想见他。”
同爷爷的对话在苏木的脑海中回响,一线毫无道理的灵感破空而来,他明白了,站在他面前的,那就是血河。
如果从来没有接触过术师、没有接触过妖怪,苏木可能无法从芸芸众生之中分辨出“血河”这种存在的特殊性。与术师和妖怪相比,“血河”的气息如同白纸上的墨点、污泥中的石灰一样,黑白分明截然不同。
妖怪的气是坚硬的罡风,是锐利刀锋斩断肢体、冰冷铁器纳入温暖血肉的触感,令人痛苦战栗;术师的气是旷野的和风,是在夏日吹响柚木门框上古旧的风铃发出的清响,和煦而近乎无形;血河的气则是馥郁的熏风,是在石灰的灼烧中翻滚着的黑色鸦片所散发的异香,浓烈粘稠而又无孔不入,令人昏然如醉、如梦似幻、欲拒不能。
苏木身不由己地向着银黄头发的男人走了过去。心里明明很警惕,理智不断地对自己说,不要过去,不要过去!可身体却因沐浴在难以言喻的美妙气息中而想要更加靠近。像在寒冬里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温暖的火一样,像在黑暗里不由自主地被明亮的灯光所吸引一样,像飞虫飞进美丽香甜的花朵中一样。
“先生?”魑魅愣愣地看着他,作为黄檗从前的助手,她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不敢也想不到要去阻止苏木。
风千却觉察出不对,一闪身拦住了他。
“小八?”苏木焦急地说:“那是血河对不对!”
“喂魑魅!”风千大喊:“赶快把苏木带回去,现在这个时候碰到血河,他只会送命!那样的话,黄檗先生百余年的修行就化为乌有了!”
魑魅还没有来得及有所动作,名为魍魉的少年忽然靠近她,用空着的左手,轻轻压住了她的肩头,负重感让她瘦削的肩膀微微一沉——他在一瞬间就避过了二人之间的风千、苏木、青牛、白术等人,居然没有人觉察,更别说阻拦了。
他变得更强了,魑魅绝望地想。他与她一齐从妖魔群生的冰雪森林与山地沼泽搏杀而出,她选择了蓬莱,跟随了三山最强的大术师黄檗;而他选择了靖山,跟随了靖山的神子血河。当初黄檗的力量能够封印血河,魑魅还颇替魍魉觉得惋惜……而今日才知道魍魉之力远在自己之上,强弱之势已经倒转至如此地步!
苏木的右手腕忽然被一只柔软冰凉的小手抓住,他毫不反抗地跟着对方跑了起来。无意识状态下紧跑了几步才意识到抓着自己奔跑的竟然是白术,握着他的小手又湿又冷,显而易见她也很紧张。
“逃跑,不太好吧?”
“不是逃跑,”女孩严肃的声音响起:“是要去把天禄大人救出来!”
一路竟然无人阻拦,白术拉着苏木就冲进了那幢三层的小楼,因为在镜魔的影像中曾经看过,所以毫不犹豫地径直拐进地下室。
沉重的铁门上铸成华丽的雕花,两扇门恰好拼成一个仿古的完整圆形图案,却没有贴任何咒符,防范的松懈令人生疑。
“能推动么?”苏木有点担心地问:“还有……外面小八和魑魅他们不要紧吧?”
白术聚精会神在铁门上,根本就没有去听苏木的说话,而是在用力推门。苏木无奈,也上去帮了一把手。
虽然有些沉重,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法力加诸于上,两个人一用力就推开了。白术正要探头看里面的情形,分成两半的门之间却剧烈震动起来,接着向外喷出一股烈焰。因为反应敏捷兼心有提防,白术免去了烈火灼面之灾,可惜衣服仍是烧着了一角。因为太紧张,她自己竟然没有发觉,苏木看见了,忙叫她“就地卧倒”,同时脱下自己的衣服就罩了过来。——这是常世学校里火灾逃生教育里面说过的,万一身上引着火,应就地打滚扑灭火焰,周围的人可以用厚重衣物压住火焰使之熄灭。
白术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口中微微念了什么咒语,用手指一弹,身上的一星红火便烟消云散。转向铁门,她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可惜白术只是一个受过9年术学校最基础教育的术童子,她见过的符图十分有限。如果此时在这里的是双花或者白蔹,就绝不会这样鲁莽。完整的时候是一个无害的装饰用的圆形图案,分成两半之后,却分别变成了具有“火”和“雷”意味的符图。因为一无所知,就无从可解,难得毫无阻拦的来到这里,却连进门都做不到,白术不能不沮丧。
“苏木……”她转过身叫了苏木的名字。苏木手里捧着衣服,进退不得地看着她。
“他们说……你是黄檗。”白术吞吞吐吐地问:“是真的么?”
这满怀期待的语声让苏木忽然窘迫和难过起来。所有人都说,自己是个关键的人物,对自己怀抱着非同寻常的期望,可是自己却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好像身居高位却不能支配任何人任何事一样,太不舒服了。
“我想拜托您……”白术继续说道。
“啊……不要、这样、称呼……”苏木语无伦次地答道:“如果能帮得上忙,我肯定会帮忙!可是我也不在行啊!”
“你上次只是念了召煞咒,就斩杀了古山龙的成年蛊虫。即使找不到破解的办法,如果是你来念咒语的话,你的法力应该可以压制这个火和雷的符图。”白术用力说了出来。
苏木点点头:“试试看吧。”
“因为法力不足,‘紫庭召神咒’我念了也是没有用的,你跟着我念的话,或许你可以使用也说不定……”白术神情郑重地开口:“吾以天为父,地为母……”
“吾以天为父,地为母……”苏木因为已经变声而略显低沉的男声和着白术清朗的声音:
“吾居其中,常如赤子。日为功曹,约为主簿。雷公电母,在吾前后。风伯雨师,在吾左右。六甲直符,周雨围绕……”
“……黄龙镇吾头,七星在吾手!”念到这里,苏木忽然停住。
“吾居九宫中……嗯?怎么了?快点,要没时间了!外面他们几个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们不能再拖延!”白术忽然听不到苏木的声音,心中不禁疑惑,急切地催促着,却看到苏木手里握着一个和白术平时所用一样的白铁锤,神情恍惚。
“这……是什么?”苏木问:“我也有这个东西?”
一指长的白铁锤精致得如同镀镍的工艺品,表面银灰色的光泽像水一样流动着。不是像水一样——白术惊讶地看到,那光泽分明正在流动,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东西。“龙?”她脱口而出。
并不是真正出现了一条龙,而是隐约存在着的龙的幻象,像投影在雪白幕布上的景色一样,衬在苏木的身后。龙的鳞甲是黄色的,而并非普通人幻想出来的华丽耀眼的金色,从术师的角度来看,那个颜色就是“正黄”,“东南西北中”五方正色之中象征了“中土”的“正黄”色。
“黄龙……”白术口中微吟着,她的眼前不再是少年苏木,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和记载历史的书上印刷的、术学校的礼堂上悬挂的那些画像上一模一样的黄檗。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境和臆想里的男人,带着他神奇的法器——黄龙,从神圣庄严的画卷中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