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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归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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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九月上旬,早晚已觉微微清凉,天空高高的,有几朵浅淡的白云飘着,更衬出秋天的沉静与豁达。
如今树木早已脱去了夏的绿,只剩秋天的青。林黛玉坐在大柿子下的石凳上,听着远处秋蝉的鸣声,觉得这蝉声也没有了盛夏时的声嘶力竭,只剩下临死前的悲吟嘶鸣。自夏至秋,生生死死间,也演绎出了一场生命的绝唱。突然之间,竟觉得自己竟不如这秋蝉,能竭尽一切力量,去鸣唱生命,让自己的声音响彻整个秋天。
正思绪纷乱时,紫鹃突然走上前,向黛玉说道:“姑娘,看门人说,贾府的宝二爷来了,要见姑娘。姑娘见是不见?”
林黛玉思绪一动,蕴在心底的无数回忆潮涌而起,却最终归于平静,冷声道:“见如何,不见又如何?事已至此,也无话可说了。请他回吧。”
紫鹃听了,也明白黛玉的心情,就转身亲自去院门口见贾宝玉。
贾宝玉看到紫鹃出来,欣喜异常,小步上前笑说道:“紫鹃姐姐,林妹妹可愿见我了!”
待听到紫鹃的回话,一瞬间,整个人都消沉了起来,他跌足叹道:“我也知道,妹妹不日就可能离京了,以后天南地北,相隔一方,怕是再见一面也难了。还请姐姐好心替我将这封信儿给林妹妹,就算做话别了。”
紫鹃心中自是对贾宝玉也多有怨言,只可惜她不像雪雁一样,能厉言诘问他,只能冷着脸拿了信扭身回院。
林黛玉看到贾宝玉的信,本想撕了或烧了,只觉得不妥,她回到卧室,打开信纸,粗粗看了眼,只见信上写道:······汝自能觅得良配,比翼齐飞,吾只能对月长叹,思念旧人·····
未及看完,林黛玉心中升腾出不耐,俯身翻找笔墨,匆匆也写了封短笺:前尘尽了,各自珍重,天高地远,永不相逢。君既已娶,吾自当嫁,两心各异,无须长思。
叫紫鹃给贾宝玉送去。
廖知拙看到林黛玉从卧室出来,眼圈仍是红的,笑说道:“妹妹偷偷掉金豆了么?”黛玉羞恼回道:“哪有?哥哥惯会拿我说笑!”
“可我却听门子说贾府的宝二爷来了,怎么不是找妹妹的?”廖知拙怕贾宝玉在黛玉心中成了根针,一碰就疼,但如果一味捂着闷着,怕也是要坏事,岂不会长久长在心底?倒不如,像平时一样拿出来说说、谈谈,时日长了,自然就消了。于是他见林黛玉羞恼,仍说道:“他倒是敢来咱家门上!今日我赶巧出去办事,若我在,我定会好好伺候他一番,也好让他知晓我的厉害!”
林黛玉学小女儿皱鼻笑说道:“哥哥何必管他,我自不去理她,他也就去了。等我们回南去,更与他无往来了,哥哥再不要提起他了。”
廖知拙见状,明白黛玉真的过了这个坎儿,他转而说起回姑苏的事情。他说:“我一朋友的叔父由大理寺丞迁为江西巡抚,近几日即将携家眷南下,届时我们雇一只大船随其沿运河南下,倒也便宜,妹妹觉得可好?”林黛玉自是高兴能尽快回姑苏家中,只有那里才是她的家,有她的父母生活的痕迹,那里能包容她的任情任性,包容她的软弱倔强,包容她的一切,一切好的坏的!
“这座宅院是要卖掉么?”林黛玉问,这院子虽不是特别大,既没有大观园的宏伟瑰丽,也没有姑苏林家宅院的自然秀丽,只一派市井人家的自然景象。院门口一棵数百年的古槐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庭院中一棵大柿树果实累累,挂满红彤彤的柿子像小灯笼,窗台下盛放的秋菊与成畦的蔬菜紧挨着,傲霜的君子竟也染上烟火的气息。
这真切的人间烟火气,竟让林黛玉在心绪郁结之际,多了丝对寻常人家日常的好奇。
“这院子,暂且留着,交由门子一家看管着,以后怕还会有用。”廖知拙回了林黛玉又叮嘱她将行李收拾妥当,一旦启程,就不能耽搁了。
林黛玉也知道廖知拙是故意给自己找事情做,不让自己“闲来无事生闲愁”,于是顺从地应了。
东西虽多,但也都是打点好的,林黛玉看着账目与物件,又想起了几年前自己北上时的情景。当时父亲病逝,自己随着哥哥北上,以为一辈子就留在京城了,故乡怕也只在梦里心里出现。谁知天意弄人,外祖母撒手去了,宝哥哥也成亲了。这携带来的物品,却又要再带回去了。不过也好,落叶归根,自己终归没有飘零在外。
林黛玉想着,倒也心平气和,于是将所有物件都理了一遍,并无差异。当然这里的无差异是指在扣除掉在贾府消耗掉的那些物件之后,与重整理的账目无差异罢了。
至于丢失掉的东西,林黛玉已经不在意了,命都差点不要了,还在乎身外之物?不过幸而父母遗留给自己的那些物品没有丢失,父亲留给自己的两箱书籍没有丢,如此,也就是了。
一路沿运河南下,一个半月的时间,就到了姑苏城。
留守宅子的老管家林洪已年过五旬,头发尚未花白,但皱纹却爬满了脸,他看到林黛玉,不禁老泪横流,喃喃念着:“姑娘,姑娘,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只叫得林黛玉心中酸涩不已。
一回到自己的卧室,林黛玉就托着疲惫的身躯先沐浴净身,并来到祠堂给父母及先辈上香、叩拜。林黛玉看着父母的影像,忍不住泪流满面,困乏的躯体连带着心中的无限委屈,都化作泪水流了出来。
林黛玉喃喃诉说着自己历经的一切,最后说道:“儿一时心迷,也算往地狱走了一遭。如今,儿再不敢轻言生死。眼前的日子才算是真正的逍遥自在,爹爹、娘亲若在天有灵,祈求你们保佑女儿守着这所宅子,守着你们,安乐过活。”
林黛玉一连休息了两三天,方缓过劲来。深觉自己百无聊赖的样子,过于颓废不堪,于是打起精神,指挥丫头们将蕴珠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学戏文里大将军行兵布阵般发号施令,拿着孔雀翎当令箭:“一支将令,紫鹃上前听令。”紫鹃抿嘴忍笑上前一步,应了声“在”,就接了令箭。
林黛玉看了看她,笑说道:“你须在午膳前将书籍按编号整理到书架上,只许成不许败,败了,就不许吃饭,你可明白!”紫鹃笑嘻嘻地唱了声喏,拿了令箭,就退下了,再看其他人。
林黛玉又从瓷瓶中抽出一支孔雀翎,笑说道:“二支将令,嗯,选谁呢?”她笑着看丫头们推推搡搡,挑出最顽皮的雪雁,令她将楼阁上下悬挂的画卷都更换成应季,也是在午膳前完成。这个可不是个小任务,雪雁哀叹道:“姑娘偏心,挑了这么个体力活给我,我不依!”众人都道:“这活最适合你,瞧你平日里上蹿下跳,登高爬低你最厉害!”
林黛玉见她们吵嚷很是热闹,自己也不禁微微一笑,心中感叹,自己自来喜清净,不喜哄闹,如今却也变了,可竟也不讨厌。于是她轻咳一声道:“军令如山,哪里有你商讨的余地!三支将令,青鸢上前听令,命你挑选分发全府上下的冬季装备,今日内安排妥当。”青鸢冷脸上前,粗声粗气拉长腔调道:“末将听令,保证完成任务!”大家听她如此,大笑不已。想青鸢自来稳妥,偶尔逗趣,更显得反差极大,竟令人捧腹大笑。此次,怕也是故意逗姑娘开心。
蕴珠楼内,大小丫鬟婆子,忙上忙下,步履匆匆间也带着串串的笑声,生机在这座尘封三年多的院子里又重新焕发,好似空气都甜蜜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