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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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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后,八景挥灵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
他好像又发起呆来,直到烟斗里未燃尽的橙黄色的烟丝混着灰白的烟灰扑扑簌簌都落到了地上,他才猛然惊醒。
他蹲下来放下了烟斗,看了看左手,手心和指腹都有伤口,本来已经起了泡,但可能是握得太久太紧,水泡已经被压破了,下面粉红色的肉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还流出了少许透明的组织液。
八景挥灵试着活动了下手指,握拳、张开,来来回回好几次都没有问题,他也就没再注意这些伤。
然后他开始认认真真地收拾地上的烟丝烟灰。先把它们聚拢在一起,再用左手一点一点捻起来放到右手去。一烟锅能放的烟丝并不多,他也因此没有收拾很久。
他拿着烟斗捧着烟灰到了卫生间。
丢了垃圾,他拆下了白铜的烟锅清洗,接着洗手。身上的烟味有点重,午餐时间又很快就要到了,这样一身去吃饭总归不太好。八景又回去放烟斗、拿换洗衣物,花十分钟冲了个澡。
到了大广间,人还没有来齐,在座的几人正愉快地聊着天。他坐到了自己惯常坐的那个角落里,等着开饭。
上午烛台切出阵去了,做饭的是昨天他见过的近侍歌仙兼定。这位紫色头发的青年做的都是清淡的和食,似乎听了烛台切的嘱咐没有给他的那份放刺身,不过加了梅子饭团。
其实其他东西都吃完后,八景已经饱了。他盯着饭团看了一会儿,还是用筷子轻轻夹起了它,慢慢吃了起来。
饭团包的是日国传统的梅干,特别咸,很是下饭,但不大合八景的口味——吃完后嘴里还是咸得发苦。他想去找杯水喝,但也只有部屋才有自己的杯子。他匆匆去了又来,灌了两杯下去才稀释了残留的咸味。
“八景殿?你……”
小孩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八景转身,看到来人后下意识蹲了下来,“今剑殿?”
然后他想到了什么,脸上出现了愧疚不安的神情:“抱、抱歉……我今天……”
八景挥灵这才想起出阵的事,自觉早上放了审神者与今剑的鸽子,又想到审神者早上来找过自己,应该就是要提醒他这件事,自己却一无所觉。顿时忐忑更甚,当即道:“……今剑殿能否、能否……稍候?我、我……去向越大人赔罪……待回,定、定、定当……请罪!”
他这样说一半留一半,今剑压根儿没弄清楚他在说哪件事。只是看他这样急切就迷迷糊糊地点了头,把自己刚刚想说什么都忘了。
八景挥灵更为惭愧,对他反复保证:“今剑殿……我今日一定……予您赔罪……任您处置……”
接着没再等今剑点头,他就快步向天守阁走去。
***
请罪……是要跪下吧?
在天守阁下,他这么想到,却又想起曾经那些人要求的“请罪”方式,迟疑了起来。
最后他状似正常地跪在了通往天守阁门口的石子路上,被他无意中带来的杯子放在另外一边的草地上,和着他不久前穿上的蓝色衬衫,以便审神者做出其他什么要求时他能够马上做到。
他没有说任何能够让楼上的审神者注意到楼下跪了个人的话,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姿势标准地跪在那里,眼睫低垂,目光放在地上一颗颜色略深于其它同伴的石子那里。
他已经很习惯跪着的感觉了,能够这样一动不动地跪上一天。至于审神者有没有在天守阁中,他并不在乎。就算“请罪”实际上是双方的事,他也更愿意就自己一个人这么跪着。
其实审神者真的不在天守阁里。
他与湛卢探讨了八景挥灵的心理问题,然后发现两人对此都称不上精通,对这么严重的案例当然也没有头绪。正好午餐时间也到了,由于来访突然,本丸里并没有准备湛卢的饭;出于华国人的待客之道,南枝决定请他到时政的食堂吃一顿,吃完还可以顺便问问安置课做心理辅导的工作人员这种情况该怎么解决。
所以这一通折腾下来,等他回来已经将近黄昏了。
时晷的光芒散去后,南枝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长谷部,只不过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微笑着跟他说“欢迎回来”,而是脸色铁青。
“怎么了吗?长谷部?脸色这么不好。”
“阿路基!八景殿一直跪在天守阁前面!说是要给您请罪!”长谷部眉头紧锁,“可是是您说他今天不用出阵的,难道您没有通知他吗?”
“好像没有……我以为他会知道的……”南枝脚下顿了顿,“八景是因为今天没有出阵来向我请罪的?就算他真的没出阵,我看起来是这么严厉的审神者吗?!三日月他们天天逃内番我都没说什么!”
时晷离天守阁近,说着南枝就看到了被几名小短刀包围着、只露出个发顶的八景挥灵。他也察觉到了审神者的到来,轻轻推开了短刀们,就这么跪着转了个一百八十度,把头重重地磕到了地上——不顾前面就是尖利的石子,重得在审神者所站的位置都能听到一声闷响。
他极其驯顺地说:“八景有负所托,请大人责惩。”
南枝直接愣在了那里,现在他心里就是个WTF。他忙不迭地去把人扶了起来,还没说话呢,血就从额头上流了下来,如果不是那张脸,活生生一个杀人现场。就算有也没好到哪里去,吓得他都结巴了:“药药药药药药研!长谷部,快去找药研!”
五虎退已经被吓哭了,不过他还是细声细气地提醒审神者:“呜……主殿……药研哥和、和鲶尾哥他们去远征了……还没回来……”
“让您受惊了。”伤员自己淡定地用衣袖抹掉了满脸的血,又要再磕头,“请您责惩。”
“别!八景你起来,起来!”审神者见他还来,手上就用足了力,直接把人拽了起来,“你没犯错!你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这样?你不用这样的!”
八景挥灵站得笔挺,闻言顺从的点了点头,“是……我明白了……请问……您需要我来做些什么吗?”
“……做什么?”南枝一时没反应过来,但看到他外套里什么也没穿就都明白了。心上突然升起了一种无力感,他终于明白早上湛卢露出的疲惫是怎么来的了,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他低沉的说:“八景……你不该这样的……忘不掉……就放下啊……你不该这样的。”
八景没有应声,也没有抬头,还是那副顺服的样子。
“我看过你的剑,明明那么锋利,为什么要变成这样?你是华国的剑形,我们一直崇尚它,说‘勿轻直折剑,犹胜曲全钩’,可是你……为什么?已经过去了,变回来不好吗?”
他说得几近哀求,八景终于有了反应。他还是没有抬头,保持着那样淡漠地道:“我……离被……锻造出来,很多年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审神者等了一会儿,可他却没再说下去,只好追问:“然后呢?”
“然后……”他随意地用袖子又抹掉了没止住再次流下的血,“‘人老无钢,剑老无芒’”
这句话他说得流畅之至,好像已经说了很多遍一样。
在场的人都怔住了,眼睁睁地看着八景挥灵又跪了下去,又是一声闷响,他很干脆地说:“大人今日……不便,我明日……再来。”
就此转身离开,仿佛刚刚那个恭顺的人只是幻影。
“长谷部——怎么办?我是不是搞砸了?”南枝哭丧着脸,转向了落后他半步的打刀付丧神,想要求一点安慰。
煤灰发色的青年措辞谨慎:“毕竟您并不是很了解八景殿……有点鲁莽了……”
语罢他看到审神者就像中了一箭的表情,急忙弥补,“不过阿路基如果这次成功了会获益无穷!是十分勇敢大胆的尝试!”
“可是八景殿看起来很伤心……”前田藤四郎占据地理优势,清楚地看到了被血掩盖的表情,“主殿……下次还是要小心点喔。”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南枝眼前一黑,感觉自己又中了一箭,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不一会儿他就恹恹地说:“嗨嗨,大家去吃晚饭吧,我会去找八景道歉的。”
然后他看到了包括小短刀在内的大家不放心的目光。
平野小可爱贴心地送上了祝福和建议:“加油哦主殿!您其实可以把、把……三日月殿!把三日月殿带去的话,一定万无一失的!”
短刀们叽叽喳喳地都在赞成他的话,就连长谷部也点了头,“对的阿路基!不过我也很想见八景殿一面!”
噫——
阿路基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不,长谷部,鉴于你刚才的话,我决定今天不爱你了。”
长谷部如遭重击,面如死灰,直接摆出了土下座,“——阿路基!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