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故事一 ...
-
月落星沉,花开彼岸
说起来,她和徒弟的第一次相见不是很愉快。
悬崖边,十四岁少年的脸上被泥土和血渍包裹着,以致于看不出他本来的面貌,但是那一双充满恨意与不甘的眼神她却是看的格外清楚。是啊,养育了他十年的师父,她的师姐,外界口中无月廷的叛徒---任无霜,刚刚在同门的围剿下身中数箭坠崖而亡了。
"启禀神女,任无霜的尸体找到了。"
听到这里,夜无月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悄悄的滴落……师姐十六岁偷偷离开无月廷,那时的她只有十岁,她问她为什么要走,她说她只是想看看外面的月亮是什么样子的…
"把任无霜的尸身带回无月廷…"
夜无月哽咽着屏退旁人,再睁开眼,她看了一眼崖边的少年,他却是收起了刚刚的荆棘,周身笼罩着悲伤的情绪。
夜无月慢慢走向少年,用毫无情感的音调对他说道,"师姐临终前让我好好照顾小徒弟,想必就是你吧,你就随我回无月廷吧。"
少年转过身苦涩地笑了,"无月廷就是那个师父用尽一生都想逃离的地方吗?"
夜无月皱了皱眉问道,"你不想和我一起去无月廷?"
夜无月本想把他带回去,放在自己身边,好好教他修行化解戾气,但是各有各的劫数,各有各的命运,若他不想,那就是与她夜无月无缘,所以自己是不会勉强他的。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释然,谁知少年却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扔到了地上,像是做了莫大的决定般重重地跪在了夜无月的面前,他的眼睛中噙着泪水,却努力地抑制着不让其滴落,夜无月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时候,她记得任无霜被掌教惩罚时也是这般倔强。
"请神女收我为徒! "
夜无月愣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少年似是察觉到她的犹豫,他跪着向前,揪了揪夜无月的衣角,"如果神女不收我为徒,我就长跪不起!"
谁知夜无月面无表情地转回身,轻飘飘地回了一句,"那你就跪着好了。"
没走几步,感觉到了背后少年的焦灼,她笑着无奈的摇了摇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此,少年的眼神又亮了起来,"星寻,星星的星,寻找的寻。"
"你以后随我姓夜,是我夜无月的徒弟,这把匕首我先收着,你且随我回去吧。"
无月廷,修炼者心驰神往的地方,修至大极者,可脱离肉身升仙。那里的夜晚没有月亮,所以一到夜晚就格外的荒凉冷寂。无月廷每十年出一任神女修练大极,若修炼至登峰造极,则可比常人更早脱离人生八苦得道成仙。
夜无月在同期几百名弟子中脱颖而出,继任神女,但是她知道,若是师姐还在,定是轮不到她来做神女的,但是师姐从来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也许唯一令她牵挂的,只有自由。
"星寻,自由是什么" 回无月廷的路上,她突然一脸迷茫的问道。
"是孤独,是吃不饱饭,是被人欺负…"
他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的情绪,夜无月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外面世界皎洁的月亮,不禁多看了几眼,心想回到无月廷后,一定要帮助这个孩子消灭仇恨,化解戾气。
颠簸一月,终于抵达无月廷,无月廷地处南芜修仙大陆,与世隔绝,廷中风景冷寂,颇为冷清。唯有夜无月的神女阁中有些颜色,种满了红色的彼岸花。
此刻的夜无月,正在神女阁中给快看不见本来面貌的小徒弟梳洗……苍白的面貌,眉若墨画,口如玄月,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尾微微下垂,看似很乖巧的样子……
"师父,师父,怎么了?"星寻试探着问道怔愣的夜无月。
"没什么,只不过为师这才发现,徒弟可真是好看。" 夜无月发觉了自己的失态,但又同时惊讶于星寻好看的模样,没想到清洗干净的他有这么一副好的皮囊。
夜无月的住处是无月廷静谧,风景较好的一处,亭台前便是一方池塘,夜无月将丝巾在池水中洗了洗,又转身轻柔地给星寻擦拭脸庞。
看着他终于变成了白白净净的模样,夜无月这才满意,她从身后拿过了一叠衣服放在了星寻面前,"这是我给你做的衣服,时间太短,来不及细做,等下个月我出廷给你去集市上买,你暂且先穿着。"
星寻慢慢地抬起手拿过衣服,也许是还没来得及感动就看到了衣服的样子,两只袖子根本不一样长短,镶边也缝的曲曲扭扭,像是一条条毛毛虫。
嫌弃。
夜无月从星寻的脸上看到了赤裸裸的嫌弃,"若是你不喜欢,那就算了,明天我托师妹帮你做一件。"
夜无月刚要把衣服拿回,星寻却是先她一步,他把衣服紧紧地抱在怀中,"不,我喜欢,我很喜欢。"
看着他真挚的眼神,夜无月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也许带他回来不是个错误的决定,自己太孤独了,能有个人陪陪自己也是极好的。
春夏秋冬,花开花落,转眼过了三年,无月廷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唯一不同的是,当初满阁红色的彼岸花近一半都变成了白色。
此时十八岁的星寻已然褪去了许多稚气,长相也更加俊美,眉宇间也成熟了许多,可是不管他再怎么变化,在面对着他时,夜无月却总会想起当年那个在悬崖边瑟瑟发抖却又满眼坚毅的少年。
"为什么要和同门打架?"
夜无月一边给星寻的背上抹着止痛膏一边责问,星寻却是一句话也不回。星寻跟随她三年有余,她终究还是看不懂他的心思。
夜无月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责问,外面的蝉鸣声声,虽然没有月光,但是神女阁在萤火的点缀下却显得异常的静谧美好。以前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还会享受这种美好的气氛,可自从有了星寻,她就再没有这种闲暇的心思了。
"最近我忙于试炼一事,对你疏于管教,是师父的错…"
星寻看着她自责的样子,张口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又生生咽了下去,今天早上他去独木林练晨功,偶然听到了两个同门的闲谈,说外界皆传,无月廷神女冷若冰霜却又美若仙人,现下又收了个美少年为徒,实则是为了阴阳调和双修。
其实这些离奇的传闻夜无月也多少听到过一些,却是从未放在心上,星寻又是个隐忍的性子,从来不会和人起正面冲突,看来这次,是真的把星寻惹急了。
两个人各怀心思,夜无月却是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她用柔弱无骨的手指沾上止痛膏,再给星寻涂抹上去,丝丝凉意从指尖接触过的每一寸肌肤传来,星寻内心很是感动,真的,这么多年,除了母亲没有人比夜无月对自己更好了。
"师父,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将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你要记住,当年师姐把你从蛮荒地带救出,她才是对你最好的人,我只不过在完成她未了的心愿,修炼之人,最忌牵绊…"
星寻点了点头后又问道,"师父,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为什么种这么多彼岸花,我听人说这种花开在冥界,凡界少有人种植。"
听到这里,夜无月愣了一下,心中闪过了一丝怀疑,却又不着痕迹地回道,"你忘了师姐最爱彼岸花,这是当年冥界送给师姐祝贺她当上神女的贺礼,可惜师姐第二天就走了,于是我就帮她种下了。"
星寻明显的看到,夜无月在说这些的时候眼中的落寞,但是她却还是一直在讲。
"彼岸花有两种,红色的名叫曼珠沙华,开在地狱深处;白色的名叫曼陀罗华,开在天界,当年冥界送来的是曼陀罗华,可是师姐心中戾气太重,只养了一日,花身便尽染红色。我的愿望,就是让这一阁的花都变回白色。"
约是三更时候,无月廷境内漆黑一片,独木林隐约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重焱少主,主上说务必在满月前拿到摄魂弩,解决夜无月! "
身形魁梧的黑衣人恭敬地跪在少年面前,等待着他的答复,少年却是握紧了拳头,眼神闪烁不定。
黑衣人看他犹豫不语的样子,又接着上前对他说,"您迟迟不行动已经惹怒了主上,主上让您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还有,您的生母只是一届凡人,她在魔界过得怎么样可是全凭您的表现…… "
"不要…不要伤害母亲! 我一定会尽快完成父王的任务! "
是啊!三年了,他都快忘了他的身份——魔君的四子重焱。魔君五子,唯有他是魔君与凡人所生,虽是少主,却也是自小遭受过常人想象不到的欺凌。可是也正因为他是凡人所生,所以才可隐去魔界之人的气息,伪装成任无霜那早已死去的徒弟星寻。
"神女! 不好了! 摄魂弩被盗了! "
正在给星寻缝补新衣的夜无月听到这个消息心神猛的一滞,这摄魂弩是无月廷的镇廷神器,也是通往天界的钥匙,若是落到了别有用心之人手中,怕是三界的劫难。
摄魂弩一直被无月廷保护得很好,在她这里丢失,难免会受到处罚,可是此时此刻夜无月却是顾不上这些。
"来人,赶快去启动无月廷所有的封界,任何无月廷弟子不得随意外出! "
安排好一切,心中却仍是无底,她双手紧紧地抓住手中的衣服,忽又松开。快步走向门口,忽又回头看了一眼彼岸花…
快了…
只剩一点点红色了,地狱天堂就在这一念间。
第二日,魔君五子带着摄魂弩直逼无月廷。
"无月廷的人听着,让夜无月出来,听说夜无月快修炼至大极,若是此时与她双修,想必会增长不少修为。" 阵前说话之人正是魔君长子重鑫,但是他在洋洋得意之时却没有发现旁边之人那双饱含怒意似要喷火的双眼。
"重鑫…请你不要忘记了父王交给我们的任务! "
"重焱,你以为你立了功我们就会高看你一眼吗?你说你迟迟不肯杀夜无月,硬是用摄魂弩来和父王交换夜无月的性命…怕是这三年你早就与她双修过无数次了吧!"重鑫轻浮的语言彻底惹恼了他,他从战马上一跃而起对着重鑫就是一脚。
"魔界与正道誓不两立,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就结果了你! "
"星寻……"
原本掐着重鑫脖子的手渐渐地松了下来,他循着声音回首望去。
"师父…"
声音中夹杂着些许颤抖,他也许再没有资格叫她师父了,他是魔界中人,她是正道之光。最重要的是,他骗了她。
夜无月的眼神渐渐的冰冷了下来,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还要冷酷许多。其实她早就应该料想到,当年任无霜虽常年漂泊在外,却多与她书信来往,她与自己讲了许多星寻的事情,与她见到的这个少年多有不符,而且任无霜并不喜欢彼岸花,彼岸花不是被任无霜养成曼珠沙华的,是自己,是她自己心不静。这一切的一切,她都知道,只不过她不愿面对这样的现实罢了,她寂寞孤独,却没有任无霜追求自由的勇气。
思虑间,魔界的士兵却已经与无月廷弟子开战,不一会儿便已经死伤无数,直到鲜血流淌至夜无月的裙边,将她的白裙染红她才反应过来,她看着死伤的弟子眼睛逐渐湿润,她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徒弟,我也不再是你的师父,任何人都休想利用摄魂弩打开天界之门! "
"师父,不要! "
重焱不顾一切地向她跑去,却还是晚了,她狠狠地用匕首刺穿了自己的身体。没错,每一任神女是与摄魂弩共生的,她若死去了,摄魂弩便也将不复存在。
抱着怀中的人,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泪水不断地涌出。
"星…寻…你记得师父…说过的人生…八苦吗?"
"记得,生、老、病、死,爱别离,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重焱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却还是异常哽咽。
"别哭了…经历八苦,便可得道…如今,我便是要得道了…"
"师父,我对不起你,你…你怨我吗?"重焱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人,等待着她的回答,她却笑了笑便轻轻阖上了双眼,再也无法回答了。
远处神女阁中,最后一株红色的曼珠沙华也变成了白色的曼陀罗华。
后来,
据说这场正魔大战持续了一月有余,最终以魔界的大败收场,魔君四个儿子死的死伤的伤,魔君四子重焱不知所踪。无月廷神女为了守护摄魂弩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再后来,
有人看到无月廷外的山坡上,搬来了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第二年,那里开满了白色的曼陀罗华……
彼岸花开开彼岸,花开叶落永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