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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江耀是被门铃声吵醒的。
作为一个有起床气的人,没睡饱就被吵醒显然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江耀翻了个身,将脸塞到了枕头上面,用充斥睡腔的声音催促:“裴玉柏,去开门。”
回答他的是一阵寂静。
江耀伸出手,摸到的是冰凉的床面,而非熟悉的触感,他不由愣怔,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回到过去。
回到了还没有遇见裴玉柏的时间点。
这里是陵市,不是他和裴玉柏共同生活的兰市。
葛欣怡说的没错,习惯这种东西还真是可怕。
一直到门铃换成了有力又密集的敲门声,江耀才抱着满腹睡不饱的阴郁去开门。
催债的?他可不记得自己有借债的习惯。
当门冷不丁的从里面打开,门外的人没来得及收起拍下去的手,顺着原有的轨迹,拍到了江耀的身上。
不算重,但也不轻,给江耀心头那股无名火添了把柴。
这人尴尬地举着手,放也不是,抬也不是。
看到江耀眼底的阴翳,气势更是弱了又弱,察觉到自己竟然犯怂了,来人又不服输的对上江耀的目光。
“干嘛?想打我?”他说话的气息很不足,是真的认为眼前一言不发,只用一双阴鸷眼珠盯着他看的少年感会冷不丁打过来。
哼,他也不是好惹的,他敢打,他就敢还手。
江耀目光冷淡地扫过男生的面容。
这人叫江易航,是他继母和前夫生的孩子,好像比他小三岁,性格上就是个一个毛毛躁躁的小屁孩,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欠教育的样子,唯一一次上门求他,也是在这样一个清晨,江易航用一种卑微的姿态,跪地磕头,求他救救那个女人。
“江耀哥哥。”
这是一道稚气未脱的声音。
江易航身后还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一脸怯怯的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目光流露出几丝忐忑不安,但更多的是渴望。
一个呼吸后,江耀已经平静下来。
随时保持理性,不做情绪的奴隶,同样是葛欣怡让他必须要做的事情之一。
这两人都是那个男人现任妻子的孩子,只不过江易航是女人和前一个丈夫生的孩子,嫁给江止涛之后,就让江易航改了名字,在血缘上,江易航和江耀没有丝毫关系。
小的这个则是江止涛和那女人生的,叫江雨曦。
江耀是在回国后,也就是在他十四岁那年,才和这对夫妻生活在一起,但也没有太多的交流互动。
那时候的江耀对这个家庭来说无疑是一个入侵者,按照惯有的套路,有了后妈等于有了后爸。
不管江耀是好是坏,这个家庭的每个人多少都会排斥他的存在。
可事实恰恰相反,不说他的生父江止涛,就说他的后妈乔雨桐,对他的好不是刻意的讨好,也不是伪善,全是发自内心。
这样的氛围在重组家庭里面很是难得,甚至比很多原生家庭还要好上几分。
如果是一般人,即便再怎么排斥,也该在朝夕相处中敞开心扉,接纳他们,把他们当成最亲的家人。
可江耀是谁?
他是葛欣怡一手打造出来的最为优秀的作品,和她几乎是一个模子刻画出来的孩子,他和她一样的虚伪,冷漠,多疑,自私……
在江耀的心中,江止涛勉强称得上是他的生父,但也仅此而已,抛开血缘关系这点,对方于他而言,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
更何况只是冠上了“江止涛的第二任妻子”这个名头的乔雨桐呢。
所以当乔雨桐得了重病,需要大量的金钱和医疗资源去支撑她那苟延残喘的身体,江易航抱着最后的希望,找到了这个从上大学之后就和他们再无联系的哥哥,当他抛开自尊,跪下磕头哀求的时候,江耀选择了漠视。
江耀不认为自己有义务去耗时耗力,拯救一个十年来都没有联系过的陌生人。
江耀不是好人,也从不否认这点,哪怕在未来的某一天他要为自己的恶付出代价,他也不会在那一刻有任何悔改。
这就是江耀,冷漠到了极点,也残忍到了极点。
他是葛欣怡的孩子,本该如此。
“你昨天为什么不回家?”
江易航发现眼前人在走神,忍了又忍,还是发出了不客气的质问,神色气愤,仿佛江耀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恶行。
江耀不解,这段时间的记忆对他来说太过久远,也没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事情发生,所以他并不明白江易航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江耀随性地靠着门板,懒洋洋的开口:“回家?我现在就在家里。”
这套房子是他拿着葛欣怡留给他的巨额遗产买的,上了高中后,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里,实在很难和眼前人,亦或者江止涛,乔雨桐产生什么感情。
江易航被他理所当然的话气得心头哽住,“昨天我们全家都在等你过生日,你就算不想来,是不是也要打电话说一声?”
他闻到了江耀身上的酒味,猜到江耀昨天肯定出去玩了,压根就没把他们一家人放在心上。
江耀恍然大悟,隐约记得的确有这么一件事,他没有丝毫的愧疚感,似笑非笑的反问:“我应该没有答应要回去吧?”
江易航深呼吸,捏紧拳头:“可是你也没有拒绝,既然一开始就不愿意,那你可以直接说,把人当猴耍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忘了。”江耀实话实说,他实在找不出太多的记忆。
这话落到江易航耳中,无疑是一种敷衍,想到妈妈为了给这个人过生日做的努力,一直等到天黑,当事人不露面也就算了,电话都不知道打一个。
而他那个笨蛋妈妈,不仅没生气,还替江耀找补,说他肯定是和朋友出去庆祝了,生日嘛,又是重要的成年礼,江耀想和朋友在一起度过很正常,大不了他们今天再过一次。
这也是江易航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江耀不冷不淡的问:“所以你不请自来,就为了骂我一顿?”
江易航气呼呼的说:“我没那么无聊。”
话语里藏着几抹心虚,因为江易航确实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并不打算按照乔雨桐的话让江耀回家再过一次生日,反正江耀肯定也不会回去,自己干嘛还要多此一举。
“所以你的目的是?”江耀好脾气的问。
话音才落,江耀隐约想起昨晚他没有洗澡,身上还残留着酒味和沾染到的烟味。
洁癖的毛病瞬间涌了上来,江耀很果断的丢下一句:“我洗个澡,有话待会儿说。”
江易航愣神的功夫,江耀已经走远了,还不忘提醒:“记得关门。”
“谁要……”不等江易航炸毛,妹妹江雨曦抢先一步进了屋。
哼!就这么喜欢江耀吗?明明我也是哥哥。江易航酸溜溜抬脚进去,听话的关上了门。
江耀从未邀请过任何客人踏入过自己的私人领域,他平时请的钟点工会自带一次性拖鞋,所以家里并没有供客人使用的室内拖鞋。
江易航盯着能映出身影的地板,犹豫了几秒,才迈出步伐。
率先进去的江雨曦也没有乱跑乱看,乖巧地坐在沙发上,比在家里的时候规矩多了。
江易航忍不住打量屋子里的陈设,房子面积很大,特别是在一个人住的前提下,这房子大得离谱,平时打扫起来肯定特别麻烦,不过那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做家务的人,应该会请人来做这些事情。
江易航隐约知道江耀的母亲很有钱,在国外给江耀留下了巨额遗产,也难怪上高中后他有底气一直不回家住,就连家长会都没让江止涛去过一次,老师更没打过电话询问情况,也不知道他在学校都是怎么和老师说的,
偌大的屋子一眼望去,无不充斥着冰冷的灰色调,比起家,这里更像是一个装修精致的高级酒店,没有丝毫家的味道。
明明房子很大,还有一大块落地玻璃可以眺望风景,江易航却还是觉得待在这里很压抑。
恐怕也只有江耀这种冷心冷肺的怪人,才能独自在这住了三年吧。
洗完澡出来,江耀熟练的从墙面的玻璃柜拿出一个糖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糖果,他将手往里面一掏,拿出了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
每当他心绪不定的时候,他都会吃糖。
这是一个很幼稚的习惯,裴玉柏曾不止一次拿来“嘲笑”他。
他会一边口头嘲笑,一边极力压住上翘的嘴角,还不忘用发亮的眼睛盯着江耀吃糖的模样。
裴玉柏这个人向来心口不一。
明明对某些东西喜欢得不行,却总爱极力隐藏。
这家伙最为坦白的时候,是在喝醉的时候,那时候的他特别喜欢抱着江耀,用一种黏糊糊的语调冲江耀撒娇。
然后说着说着,就翻起了旧账,会气呼呼咬着他发脾气,留下所谓的专属印章,然后一起滚到床上做一些夫夫之间该做的事情。
这样的裴玉柏很有趣,让江耀升起了难得的坏心眼,他用手机拍下了这样的裴玉柏,然后每当裴玉柏和他闹别扭,江耀就会拿出视频,欣赏这人耳朵发红,却还是在抿嘴硬撑的模样。
啧,怎么又想到这些了?
江耀拆开棒棒糖的包装,丢到了嘴里,当嘴里泛开丝丝的甜味,他的思绪又遏制不住的飘散到其它地方。
小时候的江耀就很喜欢吃糖,吃到牙龈又肿又痛,某天夜里明明疼得不行,他却死撑着不哭也不闹,一直到家里人发现他的脸肿了一大块,他才眼泪汪汪,委屈巴巴地坐在牙医面前,接受检查。
那时,有个人温柔的摸着他的脑袋,用如沐春风的嗓音对他说。
“我们小耀耀这么喜欢吃糖吗?可是为了保护牙齿,以后一个星期只能吃一颗了哦,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我相信我们小耀耀一定会做到的,对不对?”
江耀记不清那人当时的面容了,只记得对方伸出修长的手指,亲昵地刮着他的鼻尖,另一只手伸出来,要和他拉钩做下约定。
久远的记忆毫无预兆的侵占了大脑。
这个人不是葛欣怡,葛欣怡从不会用如此温柔的态度对他,也不会叫他这么幼稚的昵称。
葛欣怡只会用冰冷的语调完整的叫出“江耀”二字。
而且记忆里的这道声音是属于男性的柔和嗓音,只会来源于一个人,他的父亲江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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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耀吃着糖,慢悠悠走出去的时候,那两个小屁孩都很规矩的坐在沙发上。
江耀有些意外,在他久远的记忆中,这两人应该都称不上乖巧。
江雨曦见江耀从房间出来,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江易航一如既往的没什么好话:“洗个澡都要这么久,真磨蹭。”
江耀没有恼,语调慢悠悠的问了一句:“你知道自己总是过于暴躁的原因吗?”
“什么?”江易航下意识询问,问完又意识到江耀在说他脾气差。
正要发脾气,就见眼前人勾起了嘴角,然后拿着什么东西朝他塞了过来。
等到嘴里泛开甜味,江易航才意识到嘴巴里的东西是棒棒糖。
刚才江耀一边和他说话,一边拆开了糖纸,这才顺势把棒棒糖塞到这个小屁孩的嘴巴里。
对上江易航傻眼的表情,江耀这才给他解惑:“因为你缺糖。”
说完,他随手将手里的糖果递给了江雨曦。
江雨曦没想到也有自己的份,顿时欢欢喜喜地收下:“谢谢江耀哥哥。”
小姑娘舍不得吃,全塞到了口袋里,因为这是江耀第一次主动对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散发善意。
江雨曦就读的小学和江耀的高中就差一墙之隔,她同学的哥哥正好和江耀是一个篮球社的。
她不止一次看到江耀对着她同学露出好看的笑容,而她这个妹妹却只能羡慕的看着,没人知道她的内心无比的想对其他人炫耀这是她江雨曦的哥哥。
可是江雨曦不敢,哪怕江耀从未在口头上说过讨厌她,她也能敏锐的察觉到江耀对她的冷淡。
所以这些糖果显得弥足珍贵。
给她吃糖,是不是也意味着哥哥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讨厌她?
至于这么高兴?江耀只做了一个基本的带客礼仪,他这也只有糖果招小孩喜欢。
那边,江易航终于反应过来,立马嫌弃的把棒棒糖拿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缺糖和脾气差有什么关系,谁要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江雨曦闻言,立马瞪过去,江易航又不情不愿的把糖塞到了嘴里,切了一声:“幼稚死了。”
其实他也没那么讨厌吃糖。
江耀懒得和小屁孩计较:“说吧,找我什么事?”
总得给他一个满意的理由来解释刚才扰人清梦的讨打行为。
江雨曦知道江易航一开口肯定没什么好话,担心他把事情搞砸,抢先一步说明了来意:“我们想给哥哥补办生日。”
江雨曦紧张的观察少年的反应,因为她小心剔除掉了江耀的名字作为前缀,直接叫了哥哥。
江耀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不冷不淡,江雨曦无法从这张脸上看出任何细节,但至少他没有开口纠正。
江雨曦不由再次暗喜,说话的嗓音浮现雀跃:“哥哥要回去吗?妈妈给哥哥做了很大很好吃的蛋糕,我还给哥哥准备了礼物。”
说心里话,昨天她有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不太喜欢这个哥哥,如果他现在答应回家,她不仅不会在心里小小的讨厌他,还会更加喜欢他。
对上小姑娘充满期待的目光,江耀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应,他手指摩挲着刚才剥下来的糖纸。
又冒出了一段毫无预兆的记忆,依旧是那张如同蒙上了一层纱雾的面容,是那道如春风般的温声细语。
“我们小耀耀今天不开心吗?那爸爸告诉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吃颗糖,嘴巴里甜甜的,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吃完是不是觉得好很多?”
这道声音也曾对他发出冷笑讥讽。
“对,你江耀多完美,完全就是一个换了性别的葛欣怡,是她这一生最完美的作品,而我呢,只不过是她舍弃的失败品。”
“可是江耀,我可怜你,可怜你无时无刻都在被葛欣怡影响的人生。”
“你究竟是江耀,还是披着一层皮的葛欣怡?你所有的一言一行究竟有没有你江耀本人的真实意愿?”
“江耀,我替你觉得可悲。”
……
江耀记得那时候的江止涛用最为愤怒的声音控诉他,可眼底却是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江耀不明白他的情绪从何而来。
在那时候的江耀看来,江止涛只是血缘上的生父,是没有资格指责他的言行举止的。
葛欣怡再如何,也轮不到江止涛一个外人,对她,还有他进行任何批判。
“哥哥?”
江雨曦的疑惑将江耀拉出了回忆。
眼前这个小姑娘和江止涛约莫是有几分相似的。
这一瞬,江耀很想去看看那个人,那个记忆中至今都看不清楚面容的人,他的生父江止涛,被葛欣怡看不上的前夫江止涛。
这个他从来没有去了解,也不想去了解的人。
江耀默默垂下眼帘,将糖果抵在牙齿上,压紧了后槽牙,将糖果“咔擦”一下,彻底咬碎。
“嗯,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