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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君子好逑 ...

  •   深宫内院,从来不缺乏各种真真假假的宫闱秘事,譬如哪宫的妃子突然暴毙,什么暴毙,原来是和侍卫斯通,顾着皇家的体面,悄悄处置了,对外只好宣称暴毙,反正宫里一年到头的,不明不白暴毙的人多了去了,除了这些锁在深宫出不去的宫人,谁有那个功夫去深究呢?

      流传最多的,当然就是皇上皇子的各种风流史,当今圣上天性风流,无奈龙嗣不丰,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可皇子公主加起来也不过五个,四个皇子一个公主,最大的乃皇后所出,是当朝的太子,今年也不过才十五岁,其他的皇子们就更别提了。

      皇子们年幼,没有什么故事可说,于是皇上在后宫的旖旎事就流传得越来越多,其中最传奇的便是四皇子。

      人人都知道当今陛下有四位皇子,向来却只见三位,至于第四位……莫说后宫,便是整个朝堂也都是忌讳。

      “就算再不济,那四皇子也是陛下的亲生骨肉,有什么可忌讳的?”浣衣局新来的宫女不知这段故事,好奇追问。

      “你懂什么?”在宫中待了有些年头的老宫女道,“既然是忌讳,其中当然有道理。”

      “好嬷嬷,您说话别说一半成么?听得人心焦。”

      老宫女想了想,才开口道:“宫里三位皇子,要么是皇后所出,要么是贵妃所出,娘家各个有头有脸,就是小公主的母亲,也是贤妃娘娘,她娘家兄弟是镇远大将军,手握兵权,连皇上都要忌惮他三分……

      “嬷嬷,说远了,不是要说四皇子么?”

      老宫女这才想起来,拉回了话茬:“那年陛下寿辰,又刚登基不久,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晚上歇息的时候据说做了个梦。”

      “梦?”

      “对,梦见御花园里有仙女下凡,在南苑的温泉里洗澡,冰肌玉体,回眸冲圣上盈盈一笑,旁边的花都全部盛放开了。”

      老宫女说的就跟她亲眼见着了似的,新来的宫女听得出神,连连追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陛下就醒了,三更半夜的从皇后的床上爬下来,连龙辇都来不及乘,一路小跑着去了御花园,还真见着个仙女似的美人……

      后来才知道,什么仙女,那不过是个下等的宫女,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就这么平白得了陛下一夜龙恩,竟然怀了龙种了,生下来还是个皇子,陛下原想封那宫女一个答应,谁知后来太子重病,久治不愈,花重金请了道长进宫作法,才发现宫里有邪祟,圣上龙颜大怒,彻查之下发现原来是那宫女暗自引了邪术要害太子,不仅答应没做成,还被打进了冷宫。”

      “那那个四皇子呢?”

      “自然是一起跟着进了冷宫了。”老宫女冷哼,“这么个不祥之物,若不是陛下仁慈念着他的皇家血脉,哪还能留到今日。”

      “那……”

      “行了,你才来多久,乱嚼什么舌根?快干活吧,这宫里的日子啊,且长着呢……”

      ……

      祁怀景趴在地上,对着灶膛吹火,被灰尘呛了一下,打了个大喷嚏。

      她放下空心的竹筒,爬起来拍拍手,踩在小板凳上,掀开锅盖瞧了一眼,里头蒸着半只鸡,祁怀景拿了双筷子蘸点汤汁试了试,滋味鲜美,引得她肚里的馋虫又开始上蹿下跳。她估摸着蒸热了,用抹布把鸡端出来,放在食盒里,又在另外一口锅里舀了一碗米饭,一同放在食盒里,连同食盒里头小桃子送来的那些蜂蜜枣糕一块拎着走出了厨房。

      祁怀景抬头看了眼天,天上阴沉沉的又开始下起雪来,她在灶台边烤着暖,猛地出来,冷得哆嗦了一下,一路小跑着去了北院,站在某间屋子门前,整理好自己的衣裳,把衣上沾着的灰全拍干净,这才敲了敲门。

      “谁啊?”屋里一个女人问道,声音冷冷清清,带着点刻薄。

      祁怀景咽了口唾沫,道:“娘亲,饭好了,吃饭吧。”

      屋里的人没说话,祁怀景推开房门,屋里没点灯,黑黢黢的,似乎比外头还阴冷一些。

      窗边摆了张掉了漆的梳妆台,一个女人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描眉,她身上穿了一袭宫装,屋里太暗,看不出颜色,不过看得出来样式复杂精致,裙摆拖在地上,堆了好几层。女人听到推门的声音,画眉的手顿了顿,又接着描她的眉毛,直到两边的眉形都精心描成了细细的柳叶形状,才转过头来,问祁怀景,“缨儿,看看娘亲的眉毛怎么样,美不美?”

      那是个消瘦的女人,头发斜斜地用一根簪子固定住,柳叶弯眉,五官浓重艳丽,眼窝很深,眼睛极大,睫毛又长,鼻子挺得高高的,带点异域风情,就是在三千佳丽的后宫,也能算得上一等一的美人。

      “美,娘亲永远是……”祁怀景原想说“最美的”,可又想起今天见到的李渝,她不愿欺骗娘亲,只好改口道:“娘亲永远是极美的。”

      女人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头对着铜镜抹胭脂,祁怀景松了口气,把食盒里的菜摆在屋子中央的圆桌上,“娘亲,来吃饭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女人也抹完了胭脂,提着厚重的裙摆娉婷走到圆桌边坐下,祁怀景早已把饭菜摆上,女人拿起筷子吃饭,吃了两口,看了那半只鸡一眼,想起什么,啪地放下筷子,祁怀景的心跟着一惊。

      “这个。”女人指着半只鸡道,“哪儿来的?”

      “是……是……”

      “说!”

      “是御膳房的宫女送过来的……”

      “又是那些贱人吃剩的是不是!”女人的眼睛瞪得浑圆,消瘦的脸颊气得颤抖起来,指在祁怀景的脸上叫骂,“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是这大业朝的四皇子!我是后宫的娘娘!我们母子两个怎么能吃……怎么能吃那些贱人的剩菜!”女人的尖利的指甲恨不得戳进祁怀景的眼睛里,浑身都发起抖来,“我是娘娘!是娘娘你知道么!”

      “娘亲……”

      祁怀景话音未落,女人噌地起身,宫装大袖把桌上那半只香飘四溢的油焖鸡挥到地上,纯白的瓷盘瞬间四分五裂,油焖鸡连同汤汁滚进灰尘里,女人的广袖上也溅了几滴油渍。祁怀景遗憾地看着地上咽了咽唾沫,又见女人脱了力地坐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祁怀景站在女人面前,“娘亲,是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娘亲你别哭……”

      她站着还没有女人坐着高,女人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埋在她瘦小的肩膀上痛哭,祁怀景叹了口气,心里默默跟着女人念出那几句话:“是为娘没用,让缨儿跟着为娘受苦……”

      祁怀景应该心疼的,她从前也会心疼,可是日子越久,就越心疼不起来,只好默不作声站着,任她娘抱着哭。

      等她哭够了,祁怀景才轻声道:“娘亲,别哭了,刚上的胭脂,哭花了就不美了。”

      “陛下不来,再好的胭脂,擦了给谁看?”祁怀景的母亲唤作采娘,采娘抬起头来,恨恨地擦着眼泪,“缨儿,你好歹是他的皇子,亲自给你取的名字,他就算不为我,也该为你想想,怎么就这么狠心,七年都不来看我们母子一眼?”

      “娘亲别担心,陛下他会来的……”

      采娘听了,反手一掌掴在了祁怀景脸上,祁怀景蜡黄的脸立刻浮起五个鲜红的指印。

      采娘怒道:“什么陛下,那是你父亲!要叫父皇!听到没有?”

      祁怀景已经习惯了她娘阴晴不定的性格,捂着脸低头,道了声“是”,蹲在地上把碎瓷片,连同那半只油焖鸡一起捡起来装进食盒里,“娘亲,我重新给您拿些吃的过来。”

      她抬脚正要迈出门槛,只听身后采娘又道:“缨儿,是为娘对不起你。”

      祁怀景叹了口气,道:“娘亲说的哪里话,是儿子不孝。”

      采娘听到“儿子”两个字,一颗心定下来,脸上的表情缓和不少,拢拢发髻,又恢复了端庄的模样。

      是了,儿子。

      宫中多少妃子想怀个龙种,想了多少年都怀不上,陛下一共也就四个皇子,其中一个就是她生的,母凭子贵,她有缨儿在,还怕陛下想不起她来么?

      可是这个“儿子”万一有一天被人识破了……

      想到这一层,采娘心里一沉,又叮嘱祁怀景,“缨儿,你是皇子,金尊贵体,万不可叫别人看见了身子,知道了么?”

      “娘亲放心,儿子知道了。”

      “好,你去吧。”

      “是。”

      祁怀景把食盒拎回厨房,在厨房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两个白萝卜,洗净切好,放了点油炒了道菜,端过去给采娘,采娘见了又是一阵悲怨,好歹肯端碗吃饭,等她吃完,祁怀景收拾干净回到厨房,才自己也埋头扒了锅里剩下的半碗饭,连锅巴都没留下。

      她看了眼食盒里那半只脏兮兮的油焖鸡,终于还是倒了。

      天寒,祁怀景的褥子又薄,抵抗不了冬日严寒,半夜冻得睡不着,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左右是无法入睡了,祁怀景索性裹着被子坐起来,打开窗户看月亮。

      白日里才下了场雪,天上哪有月亮,星星倒是明亮,明明灭灭,像在天上撒了一层银粉。

      祁怀景双手枕着头看天,又想起了李渝。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祁怀景想,仿佛连说出来的话都是香的。

      她手里攥着李渝留下的手帕,这手帕白天被祁怀景弄脏了,祁怀景特意洗了好几遍,洗得干干净净,就为了等哪天再见到李渝的时候好还给她。

      祁怀景想起了太傅念过的书里的诗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学着太傅的模样,躺在床上摇头晃脑地念诗,稚嫩的童音在狭小漆黑的屋子里回荡,念着念着就想起了李渝,蒙着头红了脸,觉得念出这些诗来,对李渝都无异于亵渎了。

      可又忍不住,悄悄地念。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君子,七岁,算不算君子呢?祁怀景忐忑地想,太傅可没教过这些。

      那李渝,能不能等自己长成君子的那一天?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祁怀景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

      李渝高高翘着腿,躺在祁怀景的屋顶上,听着她用还带着奶气的声音念这些缠缠绵绵的句子,忍不住发笑。

      这么小个人,心眼倒是多,真不知长大了哪家的姑娘要遭殃。

      李渝觉得人世间的红尘俗事真是有趣,这么小的孩子,早早就懂了风花雪月那一套,简直无师自通。

      君子好逑啊……等你成了君子再说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4章 君子好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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