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omega》竹岚子

3、三米

　　这就是时间的力量啊，男人不由这样想。

　　那个对周围一切全然防备、浑身扎人的刺的小家伙，在一千八百多天的相处中渐渐磨光了自己浑身的棱角。日益沉稳与安静的同时，仿佛连恨意也一同淡化了。
　　直到这一刻，看着她抑制不住颤抖的手，老医却忽然有了一种，这些年的改变统统付诸东流的无力感。

　　就像他于她依然是个陌生人，而在那条不能回头的路上，她永远踽踽独行。

　　“装什么逼呢，丫头。”
　　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男人随手抄起旁边的啃了半根的黄瓜，毫不嫌脏的敲在了姬儿头上。少女第一反应是后躲，奈何身手到底不及对方，还是被敲了个正着。

　　这一黄瓜把之前那种近乎凝滞的氛围敲的烟消云散，随后空气中传来“咔嚓”一声。只见老医咬了一大口黄瓜，边嚼边说：
　　“让你看顾个小家伙，就这么难吗。你之前都把他揍成那个样子了，想必他是不可能把你怎么怎么样的——就算他睁开眼就不穿衣服往你身上扑也一样。”

　　“……”姬儿郁闷了一会儿，最后下嘴皮朝上吹了口气，吹得额前刘海抖了两下：“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物种？为什么让我养？别告诉我真的是什么狼人。”

　　由于鉴定仪是个不知道年代来历的老古董，上面的字甚至不是通用语，也不是本来语言就学的不怎么样的姬儿认识的任何一种文字。也就是说它鉴定出来的内容，至少在D区范围内只有老医认识。
　　而他一开始说的什么鬼狼人，就算姬儿的生物学比语言还差，也知道最近老医正在星网上追连载的一本热门读物，叫《与狼共污》。

　　被说破的老医露出了尴尬的表情，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家徒弟。他这个反应，让深谙其德性的姬儿，瞬间有了不祥的预感。
　　“其实是这样的，那个永无乡的消息，是前段时间我和C区老酒鬼打赌的时候听到的。”
　　老医咽下最后一口黄瓜，浓黑的眉毛翘了起来。

　　永无乡，据说名称源自古英文“Neverland”。
　　它是个游戏。

　　哦，游戏啊。
　　这么说是不是有种逼格直down三千尺的失望感？就让我们换一种概括性的、全面的、更加深入且亲民的书面介绍：
　　这是一款诞生至今不过十年、来历比A级星球总统每日内裤颜色更加神秘、却火到与星网同覆盖率的游戏。最重要的是，它的玩家门槛几乎为零，面向星网范围内所有类人形种族、甚至包括部分能够与人形种族正常来往的异形种族。

　　当然，游戏代理人轻飘飘的一句“零门槛”，现实中就有无数人为了一个游戏账号争的死去活来。而到几个月前，当这款游戏透露出“招募测试员工”的小道消息后，即使官方并没有亲口承认，只要能连接到星网的地方，上千亿不同星球年龄种族性别的广大网民们依然……集体高嚳潮了。
　　“这件事是真的，”老医说，“大概一周之内，官方会正式发出消息。”

　　姬儿没有出声。
　　但她毫不怀疑对方的说法，毕竟这是永无乡十年来第一次表现出“对外招募”的意思。在此之前，它一直把自己包裹的就像太空时代之前的集权社会中一个没有嫁人的处女，即使在各个榜单上排行首位的玩家，也不敢拍着胸口说自己真的了解它任意一项内部规则。

　　这也是姬儿没有试图成为永无乡玩家的原因之一，虽然拿到一个ID注册权本身就不是很容易的事。但以她这些年的积累来说，其实拼一把还是有希望的。
　　不过，介于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到游戏里体验或者提升自我，而是……

　　少女闭了下眼睛，强行将中断了自己疯狂扩张的思绪。老医已经注视了她很久，看到自家徒弟的神情从放空重新变得有神时，他知道她到底学会了克制。
　　不过，还是太青涩了点……男人不动声色的想，面上并没有将这样的意思表现出来，只继续之前的话题：

　　“总之，为了给你打听消息，师父我可是把自己珍藏的陈酿都拿出来打赌了。那可是科技爆炸之前的古方，啧啧……”他像是遗憾又或者肉疼的咂了咂嘴，在对上徒弟像是强忍什么的神情后，立马竹筒倒豆子一样的继续交代：“老酒说，预计的招募点在潘之都。而现在，把这个小家伙送到那里，你就能拿到一张参与招募的入场券。”
　　姬儿对这段话反应了几秒，然后顺着老医的目光，看向了躺在板床上的少年。

　　在这种既不“坦诚相对”，也无危机感的情况下，以一个正常人的审美旁观，这个不知名甚至不明物种的“少年”，其实有一张让姬儿完全找不到瑕疵的脸。
　　如果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她也只能说对方太苍白了，并不符合废土对肌肉系的追求与赞美——白色的似乎没有色素的头发、同样苍白的皮肤，以及此时紧闭着的、回忆起来似乎是淡红色的眼睛……少女茫然了几秒，然后隐约想起一种只在书上见过的病症。

　　白……白病？
　　“白化病。”

　　老医仿佛拥有读心术一样，又或者少女实在是那种把内心想法写在脸上的性格。男人咂了咂嘴，有些不满的说：
　　“所以我一直认为，偏科是没有前途的。就算时间和精力有限，至少像我给你的那几本太空时代之前的常识性书籍，永无乡里相关的知识至少占据百分之五十……”

　　“咯啦。”姬儿把杂物箱的边角捏碎了。
　　“……”老医的声音突兀地停顿了一秒，然后毫无滞涩的转换了话题，“……比如说白化病，这是一种皮肤及附属器官黑色素缺乏或合成障碍所导致的遗传性白斑病①。”
　　“视网膜无色素，虹膜和瞳孔呈现淡粉色，怕光。皮肤、眉毛、头发及其他体毛都呈白色或黄白色。”少女有些郁闷的声音，“我背了，不过记错了名字，下次不会了。”

　　“……”
　　如果说学生太中二会让老师头疼，那么相反，当学生太“懂事”……作为一个其实并不喜欢尊师重道模式的老师，老医经常有种拳头打在软棉花上的感觉。
　　真是让人不爽啊，当然他绝对不是个M。

　　对少年的模样已经达成了共识，姬儿很快就注意到对方并不符合白化病的某些因素——比如最明显的，怕光这一点。
　　之前太阳还没下山，但对方扑她扑的非常利落，丝毫没有畏光、或是出现晒斑之类的情况。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家伙与其说是白化病，称为‘体表色素缺失’更加准确。”
　　作为她肚子里的蛔虫，老医再一次在姬儿提问之前说出了答案。少女反应了一秒，很快将思考方向转到了与之相关的、之前就困扰着她的方向上。

　　“能够完全免疫精神力媒介的攻击，又要送去永无乡，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关于前一点，少女始终没法忘记对方毫发无伤的穿透了她的精神力武器；再加上永无乡这个目的地……

　　老医挠了挠下巴上的胡茬，最后摇头说：“真不骗你，我也不知道。当时之所以会和老酒那家伙打赌，是对方喝上头后提了一句，说最近他们正在找一个和永无乡有关的‘委托人’。委托要求向那里运送一件‘货’，报酬有三种可选：一定的资金、或者一个永无乡ID账号外加装备、还有就是我之前说的，永无乡测试员招募的入场资格。”
　　姬儿消化完对方的意思，微微皱起眉：“这个‘货’，就是这家伙？”

　　“对，”老医点点头，“外表描述完全符合。事实上我一开始没打算告诉你，因为——怎么说呢，我觉得你没有机会。”
　　姬儿下意识咬了下嘴里的肉，但没说话。

　　但她知道，老医说的是实话——一个显然难得一遇的、与永无乡扯上关系的机会，且不说它是怎么出现的，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或者老医。就算是D区的医疗站站长，这里也只是D区而已。
　　被划分为“低级区域”的D区。

　　“但是现在，我的想法变了。”老医突然说，看着姬儿怔怔地模样，甚至笑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那些上面的家伙在搞什么，但这么一个珍贵的‘货’却突然出现在D区，而且是被我徒弟捡回来的，其中问题太大了。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带着这小崽子去找老酒，然后看他们是否会让你成为‘委托人’；当然，我建议你选择另一种慢一点的方式……”

　　“我去找他们，立刻。”
　　姬儿打断了他。

　　老酒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却又显出隐约的、难以掩饰的失望：“我不会拦着你，但我必须要说——‘永无乡’的诱惑有多大，你真的相信他们会老老实实的，让你占据那唯一的名额？还不如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顺便和这小崽子培养一下感情，等到十天半个月后那边顺藤摸瓜的找过来之后，再坐地起价和他们谈条件。”
　　“我知道，”姬儿很平静的说，“但我等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