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前传之天风苦雨（王天风前传）》沙堂

55、情人节

　　尹家。
　　陈啸风回来时已有些晚，穿过客厅上楼，很轻的脚步还是在空旷的房子里微微荡起回声。
　　嘉宜在妆台前坐着，对镜出神。
　　陈啸风停一秒，几步走过去，轻轻过去扶她的肩。
　　嘉宜如梦初醒般，笑一笑，回头看陈啸风，“新买的唇膏，好不好看？”微微扬起脸，暖黄的台灯光扑在她的脸颊上，唇上暖融融的玫瑰色。
　　像很久以前，嘉宜牵着马，夕阳里红扑扑的脸颊。
　　陈啸风手指温柔的托着她的下颌，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嘴角，“好看，”声音很轻。
　　嘉宜侧过脸，望着镜子。
　　陈啸风整齐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头发唇髭；嘉宜淡紫色的旗袍，妆容首饰，亦是一丝不苟。相依而立。倒像一帧结婚照。
　　嘉宜抬手握住他搭在肩头的手，忽然一阵汹涌的伤感；怕他看见，低头摘下耳环，领针。
　　印象里嘉宜甚少穿旗袍——倒也是少有的好看，风韵苗条；
　　——镜中嘉宜解开领扣，一缕香水气味微微飘散。

　　陈啸风忽然有些情动，俯身吻在他唇边。伸手沿着领口一路解开去。
　　嘉宜轻轻推他，——突如其来的热切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陈啸风微微放开她，询问的眼神。
　　嘉宜看着他眼中晃动的光芒，勾住他的脖子，主动的吻过去——再多一秒，她怕便瞒不住了。
　　就当是彻底的再任性一回吧。
　　陈啸风怔一下，扣住嘉宜的肩膀，吻到极深处。

　　夜阑人静。陈啸风在枕畔安定的睡着，嘉宜却抬手轻抚他额角的细汗，看着他。
　　陈啸风梦里动一下，握住她的手。
　　嘉宜靠他再近一点。
　　忽然落泪。

　　次日清晨。
　　陈啸风醒来瞧见嘉宜在一旁抱膝而坐，望着他出神；笑一笑，起身道，“你一夜没睡吗？”
　　嘉宜回过神，摇头轻轻一笑，“只是醒的早了些。”
　　陈啸风穿好衬衫，嘉宜拉开抽屉，他挑出那条宝蓝色的领带，看着她笑笑，“配你晚上的衣服——”
　　嘉宜看着衣柜里新做好的宝蓝色露肩礼服，抬头望着他，“好。”
　　“今天要开会，午饭就不回来了，”陈啸风戴好手表，握她的手，“晚上见。”
　　嘉宜忽然抱住他，好一会儿，在怀里轻声说，“晚上见。”

　　地下党。
　　“都安排好了，”顾雷走过来轻声说。
　　徐树齐坐在椅子里沉默的抽着烟，烟缸里满满的一炉烟灰。
　　好一会儿，点头道，“去发报。”
　　顾雷没动，“您真的想好了？——”他知道，一旦这一封回复发出，便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
　　“去吧。”徐树齐摁灭手里的烟，抬眼看着他，“救人要紧——”
　　顾雷心里轰然一声。
　　救人。一命换一命。

　　海军司令部。
　　“报告，收到回复。”部下将刚刚收到的电文呈给青木。
　　青木眯起眼睛看着上面的时间地点，嘴角微微一丝笑意。
　　“立即调原田的特别行动处开会，由我亲自布置行动。”

　　军统。
　　“混蛋！！”戴笠把手中的电文用力的砸在案上。
　　“但这是最好的方案——”陆明停一下，努力平静解释。
　　“好个狗屁！！”戴笠咆哮着，“这他妈会死人的！！”
　　“现在是战时，每天都在死人；”陆明看着他，“死一个，总比死一群，要好。”
　　“放屁！！放屁！”戴笠用力的摔打着手中的文件。
　　“您骂也好；”陆明把手里剩下那份电文递过去，“已经来不及了；”早晨刚刚拦截的电文——“工党已经走了这步棋了。”
　　戴笠看着桌上那铅笔细细的字体。
　　八点半，汇山码头。银狐。
　　拳头重重的落在纸面。
　　沉默如死般的静寂。
　　“拦住他，”戴笠喉间缓缓的发声，苍老疲惫的仿佛迟暮老朽。“不管用什么办法——”
　　陆明立即明白，他说的事陈啸风。
　　“我会叫鱼鹰牢牢盯住他——”
　　“我说了，一切手段都可以——”戴笠抬头，眼睛里阴郁的黑光，“哪怕，给我废了他——”他停一下，眉头抖一下，“只要能保住他；一定不能让他去——”
　　陆明后背凉一下，“是。”
　　他知道陈啸风重要，也知道他狠——但没预料：为了他，无论什么代价，都可以。

　　政府办公厅。
　　“刚刚夫人打电话来了，”小郭在会议室门口迎上陈啸风，跟在他身后快步走着，轻声道。
　　“夫人说约了秀珠小姐一起去做头发，”小郭看着陈啸风脸色微微的笑意，继续道，“让您直接去餐厅——夫人还说了，无论多晚，你都要等着——”
　　陈啸风停一下，抬头看他。
　　小郭笑笑，“夫人说，这是惩罚你每次都迟到；今天，让你也等等她。”
　　陈啸风抬手看一眼手表，笑笑，“好，我认罚。”
　　一面走进办公室，开了抽屉，把两只首饰盒子装进口袋；小郭替他拿了大衣和帽子，“现在出发吗？”
　　“夫人让我去餐厅等，”陈啸风披上大衣，笑一下，“我们就去餐厅等。”

　　尹家。
　　“太太今天特别漂亮，”阿秀帮嘉宜摘下大衣，细细的看着她，“就是，这个裙子好像，素了一点——要是别一枚胸针一定会更好看——”
　　嘉宜看着镜中的自己，出一下神，笑笑，“是，”一面要转身上楼去找胸针。
　　“哎——”阿秀拉住她，“不要去，就这样——”她坏笑道，“等先生看到了，他定会给你买个好漂亮的——”
　　“你是越学越坏！”嘉宜轻轻打她，阿秀躲一下，夕阳从落地窗投进客厅，映在她辫梢，嘉宜怔一下，留恋的看着这温暖的画面。
　　“太太你要怎么去？不等郭秘书过来接吗？”阿秀踮脚看着窗外来的黑色汽车有些眼生。
　　“不了，我打电话叫了汽车；”嘉宜抬手替她把额角的碎发抚平，温柔的笑笑，“我们会回来的晚些，你和文嫂早些休息；不必担心不要等。”
　　“知道啦！”阿秀拉开她的手，笑道，“你和先生就放心的去过你们的二人世界吧！”
　　一面送她出来，看着嘉宜坐上车子。
　　“情人节快乐！——”阿秀站在门廊下挥挥手，喊道。
　　嘉宜摆摆手，迅速的偏过头去，就差一点，眼泪就要下来了。

　　“去码头吗？”司机望一眼后视镜里的嘉宜。
　　“唔？”嘉宜回神，抬手看表，还早。车子路过福开森路，“停一下——”
　　嘉宜看着后视镜中那双眼睛，轻声道，“买杯咖啡——时间还早。”
　　司机看一眼，蓝波饼屋，咖啡馆里此刻并无太多人。点点头。
　　他坐在车里，看着嘉宜款款的落座在临窗的位置，点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加了许多的奶油，缓缓的搅拌着，小口的啜饮。
　　又出一小会儿神，取出手帕擦掉嘴角浮着的星点奶油。
　　忽然起身去了一旁卫生间。他心里一紧，不会是——
　　刚要下车追上去，嘉宜已经走下来，轻轻敲车窗——他打开车门，这才注意到她依旧毫无瑕疵的妆容神采——刚不过是去稍稍补了妆。
　　“走吧。”嘉宜轻声道，一面望着车窗外渐渐亮起的霓虹。真好看，从来没觉得这些五光十色如此的令人眷恋。

　　餐厅。
　　陈啸风静静的坐着，轻轻搅动着手边咖啡，偶一看一眼手表。
　　七点四十。
　　他笑笑，从前自己加班，嘉宜也常常这样等着他；今日算是补偿。
　　服务生过来轻声询问几时上菜。
　　“再等等，我太太还没有来，”他笑一下。
　　一面取出口袋里那只首饰盒。顾自打开细细的端详着——碎钻密镶的一只豹站在一枚硕大的蓝钻上，闪烁着灼人的火彩，确是极好的成色——“全中国也就只有这么一只呢——你要送的人真有福气”，那天珠宝店的服务生如此说。他对钻石珠宝本无兴趣，只是觉得这颜色很配嘉宜的新衣——她会喜欢吧。

　　海军司令部特种监狱。
　　“跟我们走一趟，”青木看着守卫解开嘉宣的脚镣。
　　“去会会你的上级。”
　　嘉宣平静的起身，不会有人来接头的，他心想——但他只是轻轻抻平衬衣的下摆，袖口——他走了这条路，死，是迟早要面对的现实；拖延许久，不过是为了保住家人，此刻终于要到他的终点了。

　　汇山码头。
　　车子停稳在码头外。司机下车替她开门。
　　“其实，”他顿一下，“我可以同你一起去——”
　　“谢谢，”嘉宜轻轻的下车，捏着串珠的小手包，轻声笑，“不必了，——我认得路。”仿佛她要去的地方，灯火辉煌，纸醉金迷。
　　“黎叔让你带上这个——”他递过来一把枪，“防身或者——”“结果自己”这样的话，此刻他竟说不出口。
　　嘉宜看着那把枪，怔一秒，摇头，“我有这个就够了。”她抬手摸一下衣领——那里缝着一粒药丸，吞下，立毙。一旦落在日本人手里，至少可以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死。
　　他说不出话，“保重。”
　　嘉宜回身看着一尘不染的车窗，最后望一眼自己在玻璃窗上的倒影。
　　新买的唇膏，真的很好看。最后整理了一下鬓发，嘉宜看着他轻声笑笑，“谢谢你送我来。”
　　董岩竟然忽然不忍心了。
　　可惜没人能代替她。
　　为了自己的同志，为了最后的胜利，牺牲不需要理由；即便美好如伊，亦无逃脱的借口。

　　八点半。
　　“我说过，不会有人来的——”嘉宣望着空寂无一人的码头，春寒之中，江水奔流不息——这倒是个不错的地点，奔流到海，万水归一。
　　“也许没那么准时，有时候也要允许迟到，”青木抬手看一眼表，望着四下空旷，的确不像是有人要来，不远处堆叠的货箱如鬼影般，投照在江水波澜。

　　餐厅。
　　陈啸风再次抬手看表。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半钟头。稍微有些焦灼。
　　刚起身，被小郭拦住。
　　“去打个电话，接一接——”陈啸风看着餐厅里有几桌已经开始散席。
　　“夫人说让您无论多晚都要等——”小郭说着，却有些不敢直视他，他不知道自己的理由还可以撑多久。“您可不能食言——”
　　陈啸风稍微皱一下眉，随即又笑一下，“好，”他重新坐下，“我再等一等。”

　　码头。
　　夜晚的凉风越发的肃穆起来。
　　嘉宣抬眼望着阴沉的夜空。
　　“要下雨了，——不会有人来了。”
　　“再等一等——”

　　一分一秒。
　　煎熬所有人。

　　九点整。

　　“还等吗？”嘉宣看一眼青木，带一丝轻蔑。
　　“好，”青木啪的打开手*枪的保险，顶上了嘉宣的后脑，“一路顺风——”

　　“等等！！”一旁忽然有宪兵指着不远处的货箱。
　　一角，闪出一处人影。
　　渐渐被灯光拉长，放大，完整的人形。
　　青木的手*枪没放下，却不再死死抵住他的后脑。

　　嘉宣惊愕的看着那个人影。
　　高跟鞋轻轻敲在地面，一步一句，缓慢的如同心跳。

　　灯光昏黄，照不清来人的轮廓。
　　一点一点，从暗夜深处浮出全部的真相。
　　藏青色大衣，米色皮鞋，串珠的白色手包，在黑暗中闪烁。
　　一点一点，到帽子一角装饰的淡青色纱翼。

　　轰然一声。
　　嘉宣脑海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