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地久有时尽》吴世光

6、腊月二十九

　　过年前一天，腊月二十九。雪依旧漫天下着，只是没昨天那么大了。司河悠悠转醒，刺眼的白光从床头的窗子射进来，趴在窗口一看，外面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小孩在跑来跑去。照他们这样跑下去，雪地里岂不四处都是他们的脚印子，想到此，司河连忙穿好衣服。走出屋子，看见他妈妈在灶前将刚刚磨好的豆浆倒进大锅里，他爸爸正在灶头烧火。司河穿着拖鞋爬到火铺上，上面烧着一堆大火，他爷爷笑道：“起来了，太阳都快到头顶上了。”
　　司河应了一声，望向他爷爷。他爷爷坐在靠窗的地方手托着长长的烟杆抽着草烟，深吸一口，烟斗里的草烟头随之亮起红点，然后吐出一口厚厚的烟雾。司河把袜子弄在火边烤暖了，换上鞋子，问：“什么时候吃早饭呐？”
　　他妈妈正用大锅勺搅拌锅里冒着热气的豆浆，笑着说：“等把这豆腐做好了就炒菜，饭是煮好了的。”
　　他爸又说：“要是你饿了，就先喝一碗豆浆吧。”
　　“你要喝吗？我给你盛一碗放这儿冷一下。”
　　“好的。”
　　他妈妈便去碗柜里拿碗，又转过来问了他爷爷：“爷，你要不要也喝一碗？”
　　他爷爷笑道：“不了，我不喜欢喝那个。”
　　“重华你喝不喝？”
　　他爸爸笑了笑，便道：“那也给我盛一碗吧。”
　　他妈妈拿了两个碗，盛了两碗豆浆放在灶上，司河过去抬了一碗，一点点喝完了，又说：“那我先去院子里咯。”
　　他爸爸接道：“去吧，等会儿叫你。”
　　司河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屋子，雪还在窸窸窣窣地下，一开口就吐出白色的雾气，院子里很是热闹。下了这么久的雪，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白白的雪泛着银色的光，隔壁的几个孩子正在边上踩脚印，雪地中央几只鸡走过，留下一串串竹叶印子。司河走下石阶，准备跟那几个小孩一起踩脚印，却听到了司磊的大嗓门。抬头看去，司磊领着冯连家的狗小灰一块踏着雪向他走来。司河一直很奇怪，明明是一只黄色的大狗冯连却给它取了这个名字。司河看着他身后的一串脚印和一串凌乱的梅花印，自喃道：“人与狗。”
　　司磊跳到他跟前，咧着嘴问：“你说什么？没听清。”
　　“没说什么。”
　　司磊瞧了他一眼：“鬼才信你，连小灰都不信你。”
　　司河瞟了他一眼，笑道：“你以为人家小灰像你啊。”
　　说罢蹲下来对跟在司磊屁股后头的小灰招了招手，小灰立马乐颠颠地跑到他跟前，毛茸茸的脑袋不停蹭他的手。司河满意地摸了摸它的头，道：“小灰还是跟我亲。”
　　司磊一脸嫌弃地看了眼小灰，又看了眼司河，道：“对，毕竟是一家人。”
　　“你这是嫉妒。”
　　司磊立即瞪大眼睛道：“嫉妒？我嫉妒干嘛。我跟你说，这小灰这么喜欢你，估计是看着你的脚像它最爱的猪蹄，你得意个什么。”
　　“你就是嫉妒。”司河微笑着摸了摸对着自己掉哈喇子的小灰，问道：“怎么就你跟小灰来了？阿连呢？”
　　“阿连？他正在做苦力呢。在那边院子里帮他二外婆推磨子磨豆腐。”
　　“哦。那你怎么跑过来了？今年你妈他们没回来，你不帮着你奶奶做那些过年的东西？”
　　司磊望了他一眼，道：“我们家早就做好了，就我跟我爷爷奶奶三个，能吃多少啊。我大清早就起来帮我奶奶把豆子磨好了，我们家豆腐都可以吃了。”
　　“我们家还没好。”
　　“你应该是才起来吧。”
　　司河望了他一眼，抓了把雪站起身来，笑眯眯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然后手中的雪同时塞进了司磊的脖子里。司磊一下子跳了起来，吓得小灰连忙跑开好远，瞪大眼睛看着司磊。司磊吼道：“司河你个小王八蛋。”
　　司河看着他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屋子里传出他爷爷的声音：“司河，别乱搞。”
　　司河咧着嘴应了一声：“我跟司磊在打雪仗，没打架。”
　　司磊看着他这幅样子心里突然就生了念头，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捏得紧紧的，使出了大劲儿朝司河扔过去。司河也没料到他会突然扔过雪球过来，猝不及防砸在脑门上咂得生疼，散开的雪粒掉进眼睛里。司河蹂了眼睛，心里也腾起来些火气，气冲冲道：“搞什么啊你？你砸我眼睛了。”
　　“你不是说打雪仗吗？我在跟你打雪仗啊，你自己笨，不知道躲开，还赖我头上。”
　　司河见他如此，心下是真生起气来了，叫道：“有你这样打雪仗的？不就是弄了把雪进你衣服里，你至于就使这么大的力？小气！”
　　司磊瞪着他问道：“小气？……你管这叫小气？我抓把雪塞你衣服里你不照样这样，还比我更过分。我小气？那我不就朝你扔了坨雪吗，你现在不也朝我发火，你就不小气了是吧？乌鸦笑猪黑，你自己倒是不觉得。”
　　“大哥莫说二哥，哪个都差不多。”
　　“别大哥二哥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司河一时气结，愣了一下，大声喊道：“你给我滚。别在我家院子里，别站在我家的地上，滚开！”
　　司磊此时也是火冲了头，见司河这样说，便装作一脸无赖，斜眼道：“我现在站在雪上的，可没有挨着你家地，你叫我滚就滚啊？没门儿。”
　　司河也不再多说，在地上抓了一大把雪，也没捏紧实就朝司磊头上砸过去，却被司磊轻轻躲过。司河一击没中，又在地上抓了把雪捏好砸过去，司磊也在地上抓了把雪捏都没捏就朝司河砸去，两个人如此反复，开始在院子里的雪地上面目相憎地打起了雪仗。火气冲冲如他们，司河使出大力气将司磊驱逐出他家院子，一直追到司磊家门口，狠狠在门前的木壁上留下一个雪印才善罢甘休。司磊跑进屋子里伸出个热气腾腾的脑袋出来朝司河耀武扬威，司河弯下腰抓了一把雪，他赶忙将头退了进去。司河胸肌猛烈起伏不断，这才大口大口的喘气，他爸爸喊他的声音已经回荡在寨子的上空，他扔掉雪，开始往回走。
　　司河摸了把脑门，才发现自己头上已是大汗淋漓，先前司磊砸的地方也不疼了。背后贴身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湿透了，此刻走得慢下来，身上开始发冷。走着走着，司河低头瞧见了一地的脚印，和着雪泥，那是他跟司磊两人追逐时踩的。司河心里开始后悔起来，今天的事实在是一件小事，被他这么一搞，好像有些难收场了。若是让一让他就好了，司河这样想，司磊比自己小，自己理应让他一些，不应该同他生气，还说出那样的话。但司磊也有错，司河转念又这样想到，要不是他无缘无故朝自己砸雪球也就不会有这些事，况且他还用那么大的劲，脑门现在好像又有些疼了。
　　司河走进院子里，先前在这里玩耍的几个小孩子已经不见了，司河想，他们应该是被大人喊回家吃饭了吧。这一块雪地，早上起来的时候还是那样平整光滑，现在已是凌乱不堪，满地大大小小的脚印。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叫，司河抬眼望去，一只灰猫正紧促地匍匐在雪里，与它面前的小灰剑拔弩张，大有要拼个你死我活不罢休的架势。然而小灰朝它嗅了嗅便不再理它，转过头来盯着司河看，那只灰猫往后退了两步，忽的一下转身飞快跑了，小灰这才转过去望了一眼。司河喊道：“小灰，过来，来我这儿。”
　　小灰乐颠颠朝司河跑过去，司河摸了摸它的头，道：“等会儿我给你骨头吃。”
　　小灰立即摇起尾巴来。司河领着它走到屋子外面，进屋子里去抬了碗饭出来蹲在外面，把碗里的骨头扔给小灰，小灰咬着骨头转身到了院子的角落里。司河看着埋头啃骨头的小灰，忽而又想，这次要是司磊不先认错，自己也绝不理他了。低头扒了几口饭，司河又抬起头，看见雪又开始下大了，密密麻麻的雪花漫天的飞扬。用不了多久，这个院子里的脚印又会被雪覆盖，这块雪地又会变得平整光滑。
　　吃了早饭，司河也不往外跑了，搬了个方凳坐在在火铺上靠窗的地方写《寒假生活》。院子里那几个小孩子吃了早饭又来了，在雪地上打打闹闹，司河也没了心情写作业，趴在窗前往外看，那几个小孩子正在打雪仗，司河心情突然烦躁起来。正分神间，听见冯连喊他，跑到门口一瞧，冯连正从院子口踏雪悠悠走过来，身后跟着三个人，有两个是司君音她伯伯的儿子，哥哥叫司优，弟弟叫司益，他们两个从小跟着父母在外面长大，今年过年才是头一年回老家。司磊也来了。司河望了他一眼，他也飞快望了司河一眼，然后别过脸望着别处。司河嘴角扬了扬，道：“叫我做什么？”
　　冯连道：“昨天不是说今天去滑雪吗？快把你家的长板凳拖出来，我今天还带了两个人来，热闹些。”
　　司河这才想起昨天说的事，今天头昏得都给忘了。司河笑了笑，道：“好，你们等着，我马上就搬出来。”
　　司河把那根长长的板凳搬出来，五个人便往山坡上去了，冯连走过来帮他抬板凳，司河望了眼司磊，看见司磊也望了自己一眼，然后走到前头跟司优说话。司河想，司磊肯定是还在生自己的气，但是他现在已经没了早上那样生气。转念又想，早上的事情又不是自己一个人的错，为什么现在自己不生气了司磊却还要生气？于是司河暗暗心想，司磊不过来同自己说话，自己也绝不过去同他说。凭什么要我先去？司河抿紧了嘴，跟冯连抬着板凳往山坡上爬。
　　他们停在树林边缘的小路上，这条以往树荫繁茂的幽径也都草枯树凋，落下的枯叶此刻压在了厚厚的积雪下。司河放下长凳，望着下面的寨子狠狠呼了口气。一座座瓦顶木房围成一个个四方的院子，白色的屋顶连绵延伸，屋顶前面一块大都露出了黑色的瓦片，那是被屋内的炊烟熏开的，雪都化成了水顺着瓦缝沟望屋檐流，却没能流下来，冻成一根根冰柱挂在屋檐前头。
　　冯连喊了他一声，司河才回过神来。司河望向冯连，见他把长凳拖到了小路上头，司优跟司益两兄弟站在他旁边。冯连又喊了他一声，道：“司河，你来帮我们推一下，我跟司优他们先玩，等会儿我们再帮你跟司磊推。”
　　司河望了眼司磊，心想现在他总该要说话了吧。便笑道：“好。”
　　冯连把长凳翻转过来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上去，让另外两个坐他后面，自己握住两根凳子腿儿当做方向盘。司河看他这样子莫名想笑，正准备说道几句，余光瞟见司磊也咧着嘴在笑，便走过去，说了一句：“我推了，注意啊！”
　　说完手上用力，长凳便顺着这条小路往下滑去，司优跟司益没这样玩过，大声喊叫起来，冯连却是大声笑着。司河咧嘴道：“像只熊一样。”
　　他们这几个人中就属冯连胆子最大。很快三个人就乘着长凳滑到底下，冯连拖着长凳往上走，司河站在上头看着，司磊就站在他旁边，司河把手放在嘴前哈了口气搓了搓，装作望旁边的东西往司磊那里瞧了两眼，司磊却依然看着下面。司河突然想，司磊现在大约也不生气了吧。这样想着，冯连三人也到了眼前，冯连望着两人笑道：“来，现在归你们了。”
　　司河瞟了眼司磊，望着冯连，道：“谁坐前面呢？”
　　“怎么？你不敢了？”
　　司河忙道：“你才不敢呢，我只是不想坐前面。”
　　冯连便笑道：“那就司磊坐前面，反正他不怕。”
　　“好，那我在前面。”
　　司磊走过去摆好长凳，坐在前面握住两根凳子腿儿，司河正准备坐下去，一旁的司益站了出来，道：“我也要坐。”
　　“你不是才坐吗？”
　　“没玩够。”
　　司河望了他一眼，一旁的冯连又说：“也好。司河，反正你们也才两个人，就让他跟你们一起也好。”
　　司河瘪了下嘴，道：“好吧。”
　　司益裂嘴笑了笑，坐在司磊后面，司河只好坐在他后面。
　　长凳顺着铺满白雪的小路往下，司河没有心思去管其他，风夹杂着雪花朝着他们扑来，一片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冰凉的触觉激得眼睛不禁闭上。眼前似乎有风在回旋，司河下意识想要睁开眼，肚子上却传来击中的痛楚，身子往后一缩，整个人滚到了雪上，滚了两滚后躺在了雪地里。他用手撑着身子往下望，见司磊急忙用脚让长凳停下，一面朝他张望一面急匆匆站了起来。站在小路上头的冯连跟司优也跑了下来，见他满脸雪，急忙问：“怎么了？摔到哪里没？有没有哪里痛？”
　　因是摔在雪地里，也没磕到什么硬物，司河并未觉得痛，便朝他摇了下头。冯连又转过身对着走到跟前的司磊骂道：“你怎么搞的你？平时大老粗，这是什么地方？要是司河滚到路下边去了怎么办？你这家伙也还这么不正经儿，我真想踹你。
　　司河见冯连气急败坏地朝司磊发火，整个脸都变得涨红，很少见冯连如此，知道他这次是来真的，连忙说道：“不关司磊的事。”
　　“不关他的事关谁的事？要是你刚刚掉了下去，我怎么向你们家大人交待？这大过年的。”
　　“真不关他的事。”司河急道：“我刚刚就感觉肚子被前面撞了下，往后倒了下才滚下来的，这不关司河的事。”
　　冯连望了他一眼，疑惑道：“被撞了下？怎么回事？被什么撞了下？”
　　司河望着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刚刚为了替司磊脱身，他才说出被撞的事，可他当时闭着眼睛，又怎么知道是什么撞了自己呢？司河望了司磊一眼，见他也望着自己。仔细回想了下，只好含糊说道：“好像……是手吧，是……手肘，手肘撞在我肚子上。”
　　“手肘？”
　　冯连转头望着司益，问道：“坐在司河前面的是你，你给我说这是怎么回事？”
　　司益瞪了司河一眼，又望了冯连一眼，转过头说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不小心撞了他一下，谁知道他力气那么小不经撞？”
　　司河也顾不得其他，从雪地里爬起来瞪着他吼道：“你这算是开玩笑吗？你不要这么过分行不行？”
　　司益却只是轻飘飘说道：“自己太小气。”
　　司河搞不懂他怎么就把这件事归到了自己头上，好像真就怪自己太小气一样。于是瞪着司益说道：“我小气？我要是小气就应该现在立刻往你脑袋上砸石头。我哪里小气了？我说你什么了吗我？”
　　“那你躺在地上装什么装？还说我撞了你，冯连一过来立马告状。”
　　司河狠狠望着司益，他嘴角那一撇轻笑全被他看到了眼里，司河感觉自己胸腔里有一团无名业火熊熊燃烧起来，好像不把自己炸个灰飞烟灭不罢休一般。正准备发火，站在一旁的司磊突然望着司益大声吼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你要是有病就给我滚，别在这里乱咬人。”
　　司河很是惊奇司磊会在此时站出来，他望着司磊，又为他担忧起来，从小在外长大的司益虽然跟他们同岁，但是个头比他们都高一些，而且司优也在这里，司优可比冯连还要大。果然，他看见司益走到司磊跟前，摆出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望了一眼司河，对着司磊说道：“你要帮他忙是吧？怎么？想怎么样？说吧。”
　　司河忙站到司磊旁边，狠狠瞪着面前的司益，道：“你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
　　“那你站这儿干嘛？往哪儿来爬哪儿去。”
　　司河感觉到了此时他们三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比早上他跟司磊那样更为紧张，但他却不能退缩。他看见司益竖起食指，那双眼睛瞪成两个圆狠狠盯着自己，沉声道：“你刚刚说的什么？”
　　“你觉得是什么？”
　　“你说我是什么？”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最清楚不过。”
　　“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司河吸了口气，鼓起鼻翼，身旁的司磊抢先开口道：“你叫说就说啊？凭什么？就你还不值得。”
　　“我说你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站在一边的司优开口道。
　　司河转过头望向他，见他望着自己跟司磊两人。他终于站出来了，司河想，毕竟亲兄弟。司优的嘴角是上扬的，可是司河看见他望着他们两个人的目光却是冷冽如寒冬死水，连声音也那样冰冷彻骨地传到他的耳畔，只听见他冷冷道：“你们是不是骂得有些过分了？我刚刚一直站在旁边，并不是说就这样任你们骂我弟弟，我也知道是他不对，他该骂！但……”
　　司河跟司磊望着他，见他目光一转，瞟着两人沉声说道：“你们是不是过分了？再这么下去我就不会干站着不管了。”
　　“哼，你想怎么？”司磊冷声说道。
　　“那得看你们想怎样？”司优走到司益旁边，司益笑了笑，转过身抬起手猛地推了司磊一把，司磊猝不及防，后退两步定住脚，司河扑过去猛推司益一把，司益后退几步，没料到脚打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司优看到司益爬起来，转过头狠狠瞪着司河，司河连忙仰起头大声道：“是你弟弟错在前头。先前把我撞倒地上，现在又对司磊动手，我告诉你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你是不是想打架？”司优道。
　　司河望了眼司磊，司磊脸上因为刚才猛地后退一时气急憋得通红，梗着脖子大声说道：“你以为我们怕你不成？”
　　“司磊！”
　　一声急喝从一旁传来，四个人皆是望向一直站旁边的冯连。这场争斗得以暂时静止下来，司河才发现雪不知不觉间又下得大了，纷纷扬扬撒在空中，回旋在他们头顶上，自他眼前落下，一阵风吹起，洋洋洒洒的雪飞速旋转交错。司河望了一眼那根长凳，上面已经铺满了白雪。冯连就站在那里，他的背后便是那片树林，一眼望去，尽是空洞的幽暗，仿佛一张大嘴。司河抖了一下，冯连朝他望了眼，然后目光扫过四人脸上，雪花在他身后悠悠落下，他望着司磊，道：“司磊，刚刚才说你是个大老粗你现在就又犯了？动不动就动手，你是小混混吗？”
　　雪花在他们头顶飞扬交缠，落在头顶，落在肩膀上，冯连伸出手懒懒地将其掸掉。司磊愤愤道：“阿连，这次你可不能怪我，你看看他们那副样子，他们这样欺负司河，这么欺负我。我知道他们是阿音的亲戚，你同他们关系好，你不帮我们我也不会怪你。”
　　“这大过年的你是想回去被大人教训吗？明天就过年了，你是不是想打个头破血流鼻青脸肿过年？在学校老师都白教你们了，不要去学那些镇上的小混混。”
　　一旁的司优脸上沉了一沉，开口道：“冯连，你这话什么意思？”
　　冯连望了他一眼，道：“司优，你们也是难得回老家过年一次，大家都是一个寨子里的，又何必动不动就打架呢？”
　　“那是我想动手的吗？是他们一直在那里挑战我的极限。”
　　“那是谁先挑起的？总不会是司河吧？”
　　闻言，司优扫了司河跟司磊两人一眼，转过头道：“反正不是我。”
　　冯连继续道：“如果不是司益故意撞司河，司河就不会从上面摔下来，要不是司益说出那样的话，司磊跟司河也不会对他说那些话，况且先动手的也是他，那这一切到底是谁挑起的？是司益吧。要是当时司河从这上面翻到路下面去了出了事，他爸妈到时候会追究谁？现在再动手的话出个什么事你们准备怎么认错？大过年前你们还要扯个皮？”
　　司优定定望了他一会儿，不再多言，转身叫上司益离开了这里，司益有些愤愤的，但还是不得不听司优的，不甘心地转身走了。雪在他们身后渐渐变下，风似乎平静了下来，司河望着他们二人的背影，看见司益转过身来朝他狠狠瞪了一眼。司河收回目光，见冯连望着自己，再一细看，那目光却穿过了他。司河想了想，望着冯连道：“他们走了。”
　　却见冯连收回目光望了他一眼，别过头道：“走了就走了。”
　　司磊走到冯连面前瞪着他，冯连转过身不去看他，司磊又转到他面前，冯连抿嘴道：“怎么？现在又想打我？”
　　“你刚刚为什么站旁边不来帮我们？”
　　“你自己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不帮你们你也不会怪我。现在怎么又怪起我来了？”
　　“我说不用帮你就不帮啊，我说不怪才怪了。”
　　冯连望着他笑了笑，又望着司河，道：“刚才要是真动手，你们肯定会被揍得很惨。”
　　司磊瞟了他一眼，道：“要是有你我们肯定不会输。”
　　“那你是想在过年前一天打架，然后回去被你奶奶揍一顿过年吗？要是我不帮你们，我就不会出来说那些话了。再说了，大家都是一个寨子的，何必动不动就动手。”
　　司河想，冯连应该是想帮自己跟司磊的，只是两边都不好帮，毕竟他外公家在司优他们家隔壁。但是司河还是问了一句：“你不觉得他们两个很讨人嫌吗？”
　　“嗯，这倒是。”
　　“那你还天天跟他们在一起待着。”司磊问道，还顺带白了他一眼。
　　冯连却没有回答司磊。他转过身，望了一眼太阳升起的那方天空，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大概是因为他们是在外面跟司君音一起生活的吧，司河想。
　　雪悠悠下着，如柳絮，如杨花，轻身回舞，飘摇在山谷里、竹林间。司磊走到司河旁边，司河望着他笑道：“走，帮我把长凳拖上来。”
　　司磊咧着嘴笑了笑，忙应道：“好哇。”
　　司河同司磊把长凳拖到了小路上头，他们三个人又开始坐在长凳上滑起雪来，冯连还是在前面握着凳子腿儿，司磊还是坐在后面大声笑，司河还是坐在中间闭着眼睛大声喊叫。这条山间林边的小路也不再那么寂静，即使百花不再，树叶凋零。回家的时候，司磊过去帮司河抬起长凳，冯连跟着两人后面，悠悠转头望了眼雪舞飞扬的天空，道：“明天就过年了。”
　　“是啊，明年我就十二岁了。”司河笑道。
　　司磊望了他一眼，道：“司河你《寒假生活》做了多少了？”
　　“要你管。”
　　“过了年可就快开学了，你不会又到了开学那天才赶吧？”
　　司河瞪他一眼，司磊又道：“等这学期过了我们就要上初中了。”
　　“是啊，看来我们也就是学校对面的料子了。”冯连道。
　　“学校对面？”
　　“就是新建好的那所初中，据说明年就要开始招生了。你我多半是在那儿了，司河倒是可能考到县里去。”
　　司河望了他一眼，笑了笑，道：“你别乱说，我可是要跟你们一起的。哪儿能那么轻易就上县里了。”
　　“哈，你还是先把你那本《寒假生活》做好吧。”
　　司河笑道：“到时候要喊你们帮忙了。”
　　司磊瞟了他一眼，转过去不理他，司河笑了笑，又望着冯连，冯连却望着那片竹林似乎在出神。雪缀满了竹子的枝枝叶叶，竹林里却是一片幽色，几只麻雀在竹林边缘跳来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