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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短篇《招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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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家大院的门口贴了张布告,立时引来无数人驻足围观,并且议论纷纷。纸是大红的纸,墨是漆黑的墨,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招婿。
左家是江南一带最有势力的家族之一,其主人左老爷子为人正直,倍受世人爱戴,他在得到了一切之后金盆洗手,建庄于此,安享晚年。
这并不是随意吹嘘,左老爷子确已得到了一切。左老爷子虽非出身豪门,但自幼发奋图强,年少成名后闯荡江湖,在京师武林大会上凭借一手飞云闪月刀力折十八位高手夺魁,被奉为武林盟主,世人无不叹服。而后他进入朝廷,任六扇门的总捕头,破获大案奇案无数。最后得到皇帝赏识,升迁为京城九门提督,在事业上达到了无可比拟的巅峰。同时,他又得到当时京城第一名花丁大小姐的垂青,成就了令人羡慕的姻缘。在破获八王爷结党谋反一案后,左老爷子功成身退,携美而归,过起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由于有皇帝在背后支持,左老爷子可谓是享尽人间仙福。但他最引以为傲的,还不是他富丽堂皇的豪宅,不是他堆积如山的珠宝,也不是他广阔无边的土地,而是一颗宝珠,他最闪亮的掌上明珠,左星雨左大美女。
左星雨尚未成年就已艳名远播,那时老皇帝微服至此探望老友,见到左星雨后惊为天人,回朝后立刻御笔一挥,天下第一美女就此名扬天下。同时据可靠人士透露,这位左大小姐不但没有半点小姐架子,反而温柔婉转,平易近人,这让她声势更盛,成令为无数人魂牵梦绕的对象。她最喜欢的事,就是伏在老爷子的膝上,听他讲江湖里的故事。
所以虽然是招婿而非嫁女,却没人在意这些。若是能入赘左家,岂非可以一步登天?大家见了布告,在震惊的同时也在猜想——美人配英雄,不知何方豪杰可以最终登堂入室?
好消息很快传来,引得左府一片沸腾。原来那位有缘的英雄侠少,竟是江湖新一代中的传奇人物,刚刚加冕武林盟主的“落日剑”孟辽。
孟辽无论人品武功,在江湖上认了第二就没有人敢自居第一,声势甚至更胜当年的左老爷子,其人更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是当之无愧的江湖偶像。甚至连老皇帝,都把他御用的宝剑赏给了他。大家听后无不点头称善,的确,只有孟辽这样的英雄才子,才配得上这御封的天下第一美女。
“招婿”的红纸很快被撕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喜”字,纸自然还是红纸,喜却是双喜,人们都知道,从此孟辽和左星雨将过上神仙般的生活。
成亲那天,场面隆重至极,左老爷子亲自把盏,与在场宾客谈笑风生。觥筹交错后,在上千友人艳羡的注视下,孟辽一脸幸福,搂着左星雨的纤腰步入了他们的圣地。
酒宴散去,夜尽天明,转眼间已过了半个月。左老爷子满面红光,终日合不拢嘴,逢人便道:“得婿如此,此生无憾矣。”左大小姐也终于跨出了闺门,与孟辽出双入对,只是她出落得更加艳丽了,眼神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风情,眉宇间也多了种成熟的风韵。
每天清晨,孟辽都会和左星雨骑着骏马去城外飞奔打猎,然后在太阳刚升起的时候满载而归。上午,孟辽会陪着左星雨读书,一时间夫唱妇随,二人相映成趣。孟辽虽然出身江湖,却很会说话,兼之又为人低调随和,经常和左府的下人们打成一片,同时又知道逢迎老爷子的癖好,可谓是上下皆爱,仿佛从来就是这府中的一份子一样。甚至就连府里那些从来不说别人好的女人们,也在孟辽送上江南上好的丝绸之后喜笑颜开,戏言左星雨找了个会疼人的丈夫。左老爷子问他的乖女儿:“爹给你找了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你该怎么谢爹呢?”这时左星雨就会凑上去,在老爷子的脸上蜻蜓点水般亲上一下。
渐渐地,孟辽的剑蒙上了灰尘。
没有人在意。是因为不再需要吗?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心已经迟钝。
入了夏,天气变化无常起来。这一日,大雨倾盆,雷电交闪,夫妇二人在用过晚膳后一起在府内一座小亭中听雨。
听雨是一件很有意境的事,却不是每个人都听得懂。有人说,雨滴落到不同的东西上是不同的声音,各种混杂的声音在雨的节奏中交响在一起,形成自然的旋律。有人说,雨可以洗尽世俗的尘埃,让人专心地享受生活。还有人说,雨可以使人冷静,重新面对这个世界。对于雨的理解无所谓对错,只要自己认为是好的,也就足够了。
孟辽以为,听雨的魅力在于回忆。当雨打芭蕉的沙沙声掩盖了虫鸣的寂静,往事如同水中的倒影一般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不禁沉醉其中,忆起了昔日闯荡江湖时的光辉岁月。左星雨软软地依偎在孟辽身旁,嗅着他的气息,觉得他虽然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左星雨温柔地按住孟辽微微颤抖的手,轻轻道:“想什么呢?”
夫妇二人从来都是无话不谈,但此刻孟辽却忽然不想说什么,淡淡道:“没什么。”
左星雨觉得无趣,站起身来道:“我困了,先去休息了。”
孟辽没有看她,道:“嗯,你先去吧。”
“刺喇”,闪电掩盖了左星雨关门的声音,也照亮了孟辽苍白的脸。
孟辽望着这雨的世界,忽然有一种想要握紧拳头的冲动,但无论他怎样用力,偏偏就是握不紧。
无奈下长叹一声,眼神黯淡下来。传闻温柔乡是英雄冢,真的是这样吗?
我不信!
蓦然一阵喧闹打破了雨的宁静,在左府下人们的喝骂声中,一个满身血污的人如同受了伤的野兽般,瞪大了赤红色的眼睛,拼了命摆脱守卫的纠缠,冲进府来。
“姑爷快出手!挡住这小子!”尾随而上的守卫纷纷喝道。
孟辽虽然暂时离开了江湖,但武功底子还在,立刻从亭内闪出,使出一套擒拿手法攻向那人。
那人见孟辽攻来,不但丝毫没有惧色,甚至还扬起了头。
刺喇!闪电亮得刺眼。
战斗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众人还没缓过神来,来者就在孟辽的身前倒下。
“姑爷好功夫!”家将们纷纷称赞。
孟辽微笑道:“过奖过奖,你们先下去吧,此人我自会向老爷子交代。”
守卫们互相看了看,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识趣地退了下去。无论如何,姑爷总不会害他们的。
孟辽抱起那人走回亭中,放到长凳上,叹息道:“言冰老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那人言冰正开眼睛,坐起身来,哭丧着脸道:“我也不想这样,只是此次对头实在太强,才不得已来投靠大哥的。”
孟辽皱眉道:“看你这急性子,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你要给我惹祸。来说说看,你又惹着谁了?”
言冰苦笑道:“是长江联的人,这次他们‘大江十一飞’全体出动,实在是非同小可,要不然我怎也不会想到来找大哥。”
孟辽道:“赵孤烟和张途呢?”
言冰道:“张途在逃亡途中连中长江联的总舵主李南四十一枚飞镖,当场惨死,直到现在他那一声声惨叫仍然回荡在我心底。至于赵孤烟,他……”
孟辽摆摆手,道:“他终于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言冰迟疑一下,道:“不错,他始终认为是大哥背弃了我们,所以宁死不肯跟我来找你。”
“他始终是这种脾气。”孟辽凝视着言冰,“那么,你是否也这么想呢?”
言冰摇头道:“没有人可以逼我做我不愿的事,既然我来了,就没有怪大哥的意思。”
他顿了顿,道:“每个人都有权力选择属于自己的生活,我知道大哥的理想,也知道我们四个这样闯江湖就算一辈子也达不到目标,所以我决不怪大哥选择了另一条路。况且,那位左大小姐,确实是天下无双的美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无可厚非。”
孟辽仰首观天,道:“说得好!看来现在也只有你了解我了,来,待我找几坛酒来,咱兄弟喝个痛快。”
泥封碎,把盏欢,酒香溢,笑语传。这个夜晚属于兄弟,这个夜晚属于江湖。
于是左府整晚灯火通明,下人们赤着迷离的睡眼像看怪物般看着言冰,却不敢多言。左府终于在酒肉的催动下,变得不再安静。
第二天,旭日东升。
左府的大门被敲得震天响,数十个赤膊大汉凶神恶煞地列队门外。左府在此势力庞大,守卫们怕过谁来?当下与他们展开了激烈战斗。却不料对方实力不俗,竟然轻而易举地攻进了左府大门。
领头的大汉喝道:“长江联李南在此,再不把言冰交出来莫怪老子们烧了你们的房子。”
震天响的声音让整个左府都颤抖了起来,左府从内到外陷入一片骚动。
左老爷子老了,拔剑的自然是孟辽。无论出于何种理由,他都必须拔剑。
吹掉灰尘,宝剑依然锋利如故,在朝阳下闪闪发亮。
剑如故,人呢?
孟辽一声发喊,虎入羊群般冲入对方阵中。剑光如练,鲜血飞溅。
李南一声呼叫,长江联众人顿时散开,只留下十个看来武功不俗的人和李南把孟辽牢牢围困在中间。
孟辽作为新一代武林第一人,虽然暂时远离江湖,终究不是易与之辈,虽身处重围,却依然进退有度,不落下风。
李南却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个看似幽静的小山村会有孟辽这般级数的高手,见势不妙下抽出一把钢刀,迎向孟辽的宝剑,同时大手一挥,十几个手下立刻散开,强闯左府各个房间,搜查言冰的下落。
左府立刻乱如市井,一时间鸡飞狗跳,男嚎女叫,府里乱作一团。
孟辽只看得心急如焚,却苦于被李南缠住无法分身。只得加紧攻势,逐渐占到上风。
终于,他觅得了李南刀法中的一丝破绽,一剑封喉,但转过身来的情景却让他睚眦欲裂。
两个长江联的人已经扯下了左星雨身上的衣衫,正要施以暴行。
是可忍孰不可忍,孟辽一声大喝,如天神飞降,手中剑闪电般斩下了两人的头颅。狂喷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左星雨雪白的娇躯。
孟辽杀红了眼,返身回去,剑光连闪,又有十余人倒下。剩下的人吓得胆寒,赶忙向外跑去。但
孟辽又岂会容他们逃跑?飞身而上,一剑一个,结果了他们。
孟辽剧烈的喘息,在方才的血雨腥风中,他仿佛回到了江湖。回首望去,左星雨全身浸在河流般的血水中,凄美无伦。
孟辽以一人之力覆灭整个长江联的消息迅速传遍江湖,谁也没有想到已经远离江湖的孟辽会以这样的强势回归。孟辽的声势瞬间到达了无可比拟的巅峰。
左府虽然染上了血腥,却被更大的光环所掩盖。从此左府门庭若市,找孟辽拜师的,跟孟辽报仇的,请孟辽做杀手的,和孟辽做交易的人络绎不绝。
而孟辽在重回江湖之后,便留恋不去,对那些给长江联报仇的人,他毫不手软,几个月后,甚至有人开始管这里叫“孟府”,旁人听来,却比地府还可怕。
那些曾称赞过孟辽的女人们自从目睹了那场血战之后,纷纷暗骂孟辽作恶魔,甚至远远见了他就要避道而行,生怕沾染了他身上的血腥气。
那些报仇者,打不过孟辽,只好拿府里的下人出气,于是或被暗杀或避难离开,府里的下人越来越少。
左老爷子也好像得了什么病一样,从此脸色苍白,卧床不起。任孟辽请遍名医,也都束手无策。眼看老爷子的病情一天天恶化下去,孟辽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茫无头绪。
可本该在那一战中受刺激最深的左星雨,却似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依然每天陪着孟辽,用她的温情把孟辽的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这一日,孟辽在华山脚下力折“岁寒三友”而回,还未进门,就远远地看到了在门口守候的左星雨。又有什么比得上剧战之后见到心爱的人的那种温柔呢?还没说话,孟辽的心就已经醉了。
左星雨甜甜一笑,亲热的上前挽住孟辽强壮的手臂,一边往里走,一边道:“看见你回来,人家
可比什么都高兴的呢。”
孟辽道:“这次胜得着实不易,不过总算是得到了那‘醉梦还魂丹’,爹爹这番有救了。”
左星雨却嘟长了嘴巴,道:“还说呢,你这么不辞而别,一去就是半个月,害人家担心死了,每天守在这里等你,说,怎么补偿人家?”
孟辽俯下身去,深情地吻上左星雨温热柔软的嘴唇,待左星雨被吻得霞生双颊后才道:“我这也不是为了给爹找药嘛?待治好了爹爹,我一定天天在家陪你。”
左星雨转过头去道:“哼,你很香吗?谁要你陪?”接着做了个可爱至极的表情。
孟辽“噗哧”笑了出来,道:“爹醒了吗?我这就给他服药。”
左星雨摇头道:“这个不用着急,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你先好好歇歇,今天我亲自下厨给你做饭。”
别看左大小姐人比花娇,却也是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妻,不一会的功夫就已备好一大桌的菜肴。两人入席后,左星雨更是柔情似水,亲自为孟辽把盏布菜。
面对这甜蜜的侍候,就是不喝酒也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
何况有酒?
于是孟辽醉了,醉得不醒人事。
左星雨满面的温柔忽然变得寒冷似霜,偷偷地从孟辽怀中摸出了那枚“醉梦还魂丹”,看也不看孟辽一眼,走进了左老爷子的房间。
就连孟辽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一醉,就再也没有醒来。
左老爷子挣扎着睁开眼睛,涩声道:“乖女儿,你来了。”
左星雨道:“这是醉梦还魂丹,爹你服下后,病就好了。”她找来了水杯,悉心服侍老爷子服下了丹药,最后在左老爷子的耳边轻轻地道:“孟辽已经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左老爷子瞪大了眼睛,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左星雨却已起身,准备出门:“爹好好睡吧,醒来之后,这里就又是左府了。”
左老爷子缓缓闭上了眼睛,不知是否灵丹妙药的缘故,他这一觉睡得特别的香,不但呼吸变得均匀,不觉间就连面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左府在左星雨的经营下,又重新恢复了兴盛,离开了的家丁被纷纷请了回来,家业也开始重新运转,众人乐也融融。左老爷子回复了健康,每天拿着蒲扇在庭院里纳凉,每逢人问起孟辽,他就笑呵呵地道:“孟辽?他是谁?”
左府门口又贴上了写有“招婿”二字的红纸,纸依然是大红的纸,墨也依然是漆黑的墨。但不知为什么,已无人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