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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忘川夜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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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玄冥殿囫囵过了一年,我终于得以取回了我的长刀。从老头儿手里接过来时,心里涌着自己都未料到的感动,好久不见,真是分外想念。老头儿作出一副有空再来坐坐的表情,我谨慎瞧他一眼。
出了殿门,一人长身玉立在我将走的路上,待近点才看清,是一夜妖。
我奇道:“十七?你站这做什么?”
十七回过身来静静瞧着我,并不说话。良久才道:“想着你一年期满,来看看你。”
这话从一向冷冷淡淡的十七嘴里说出来,着实有些奇怪。
我开玩笑道:“难不成一年了没人同你一起出任务,你想念起我来了?”
十七淡淡道:“恩。”
这……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十七与我不同,并不是会与人顽笑的夜妖。那么,对着这略显暧昧的话语,我是不是该稍微脸红下?然这红晕还没晕开,我便醒过来,我又不是那怀春的小姑娘,脸红个什么劲?
再瞧面前的十七无甚明显表情的脸,深觉自己深深误解了现在的氛围。
罢了。我朝前走,十七在身后两步不紧不慢地跟着。我回头问他:“最近没有任务吗?”
他点点头。
我继续朝前走,想着有时候这冥司真是寂静又无聊。十殿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十殿之上的天子殿在夜空里亮着一点隐约的光。冥司,彷如一座城。
冥司居于深渊,并没有白日。万万年以来,冥司的天空都是夜的。这一座城,锁住了一干鬼魂与神明。
神明是冥司的神明,与凡尘所说的神明并不一样。凡尘供奉与祈祷的,是天界的神明。冥司的神明在凡人眼里,是可怕的存在。
这真是无奈的一件事。事实上,冥司不过是管理着凡人的生死轮回罢了。我想,凡人们害怕着冥司的神明,不过是因为害怕着死亡,而且,冥司派往凡尘的工作人员们皆与我一样,长得比较凶。
想到这,我又不由回头看看身后俊朗的一个夜妖。十七坦然地由我看着,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两个夜妖都停下来,他问道:“怎么了?”
冥司有一条忘川河,忘川河并不似凡间传说那样,飘着无尽无□□回的魂魄。忘川是一弯清水,倒映着冥司的夜空,有星有月,是冥司最美丽的存在。
而这极清极清的忘川水下面,据说是上古的一处战场,如今沉入地下,只留下遍地刀剑戾器。这些刀剑并不会腐朽,即使万万年过去,也如最初在主人手里般,有着伤人伤神的戾气。而夜妖,便来自忘川河底。
据说,因极恶之事被钉在忘川河底的人或者神,若能经过三千年的怨气和戾气,便成为夜妖。而被钉在忘川河底之前,人或者神都是死了的。说到底,夜妖不过是一种废物利用。而河底三千年,即使是死去的身体,也会被划伤得体无完肤,成为我这样的夜妖。
因此,我一直存着这么个疑惑。固然十七前世是一个极俊俏的男人,他是如何安然度过河底的岁月的?
我把这疑问说出来,他只道:“不记得。”
也是,忘川三千年,就连灵魂都消耗殆尽,更别说记忆。因为没有灵魂,所以并不能说夜妖是鬼。
夜妖究竟是什么?也许只是一种存在。
因为没有任务,我也极是无聊,且因为这一年来足够劳累,便打算好生歇息一番。冥司的一个好去处,便是孟姑娘的亭子,有酒有风,不远处的路上还会飘来一阵浅淡的曼珠沙华的味道。而那曼珠沙华,也是孟姑娘播种的。
从这一点来看,孟姑娘着实是个善良的好姑娘。魂魄们初来乍到这暗淡的冥司,少不了有些惶恐,而这曼珠沙华开得曼妙,多少能缓解一些不安之心。
我跃上亭子顶,舒展了下胳膊腿,夜风很是舒服。十七跟在我身后也上来了。
我打了个无聊的呵欠,十七瞧我一眼,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物什递给我。我接过来,是一面小圆镜子,十分古朴的材质,甚至连圆边的纹路看起来也是极久远时流传的,镜面在沉沉夜色里泛着一点幽幽柔和的光。
“这是什么?”我问道。
“天镜,据说能够看出人的前世今生。”十七的声音辨不出情绪来。
还有这种东西?那不就是玄冥殿外的那一方孽镜?
我翻来覆去仔细摩挲着,顺便问道:“你为何有这个?”
面前的人淡淡的:“捡到的。”
这……
若真能看出前世今生,那真是个好东西。
我摸摸镜面,镜子里只有一张脸,五官端端正正,却从左眼角伸出一道伤痕,横亘了半张脸,生生多出了几分狰狞来。我转头仔细望着一旁的十七,他也望着我,好一会儿,我问他:“你不会嫌弃这个容貌吗?”
“什么?”十七显出一点不解。
“你不会讨厌见到这张脸吗?”我努力通俗地传达出我的意思。
十七冷淡的表情似乎柔和起来,还带了一点笑容。他摇头道:“不会。”
我并没有再追问的意思,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或者是审美有些特别,或者只是善良。而相貌对一个夜妖来说,实在是身外之物,我也并不是那么计较。
因为我没有灵魂,这镜子并不能显现出我的前世与今生。
现下夜妖们之所以如此闲适,听说是在那一场天灾中,人间出了一位真帝王。帝王得天界庇佑,灾情很快缓解过来。
冥司在夜妖的管理上十分宽容,没有任务的时候,我们都可以自由活动。而人间,正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换了一身淡青色的衫子,梳个发髻作男人样方便行走,而镜子中出现一个面相凶悍的娇小少年样,这教我这活了不知多久的老夜妖很有些不好意思。
人间我是常来的,凡人的习惯我也懂得一些。
正值四月初,清河两岸锦绣芳草、碧水连天,茶楼酒阁青楼作坊相连。那位帝王即位不过短短四月,人间便如此繁荣和谐,可想见是沐了多少天泽。
在我这个常年窝在冥司的夜妖看来,凡人是极懂得寻乐子的。譬如这清河上,原本是鱼鸟栖息玩耍之地,他们却能将一帆普通小船儿装饰得如春日般美丽,成为一种叫做画舫的物什,将清河变成他们的天地。再譬如他们口中的青楼,清河两岸并不少见,青楼建的比一般楼阁更高,四角飞檐也更加繁复,楼阁上常常有貌美的女子同男子说着话,偶尔掩面做娇嗔婉转模样。
凡尘同冥司相比,真是极广阔的。我不太记得地名,却挺喜爱这一条清河,两岸喧嚣,却总让我从这喧嚣中体会出一种美妙,冥司所没有的、充满生气的美妙。
我到人间来,不过是吃几只凡尘的包子,听几场凡尘的戏曲。总归冥司没有凡尘这么多的情情爱爱,我揣摩起这戏曲里的故事也十分新奇有趣。
在岸边啃着包子思索着故事正仔细时,忽然从身旁一座小楼里飞出一个物体砸了我半边臂膀,我只得眼睁睁看着剩下的半个肉包斜飞入水。
我遗憾地看一眼只留一圈波纹的水面,叹口气准备同这乱丢垃圾的家伙讲讲道理。那人却根本没意识到砸了我,直接从我旁边走过去提起地上一动不动的“垃圾”。居然是个少年,十三四岁的脸,身子却分外瘦弱,面对提起他的神情凶恶的男人毫无反抗能力。
我不由皱眉。看这小少年裸露出的手臂显现出的伤痕,这问题又上升到虐童了么。
男人又接连给了小少年两个巴掌和两个心窝脚,少年只没什么知觉似的缩了下手脚。我伸手拍拍男人的肩,道:“大兄弟,这孩子快死了。”
男人终于回头瞧了我,不耐烦的脸色还没收得回去便乍然换上惊恐。我又朝他笑了一笑,男人松了手里的少年后退两步,指着我:“你、你……”我并不管他,看向地上的少年,本以为他已昏迷过去,没想到却睁着一双眼睛静静地望着我。
我又笑了一笑,这笑便不带冷色,用了我所有的温和了。我道:“不碍事了,别怕。”这话音刚落,便传来落水的“扑通”声。诚然我这一张脸凶起来着实可怕,要不也不会教那男人吓得跌进水里。
少年微弱的声音响起,很好听的音色:“他,不会水。”
我看着水里挣扎的身影,问道:“你想救他吗?”
少年垂了眼角眉梢,道:“他是我爹爹。”
我飞身将那水里人拎上来。少年并不得动弹多少,瞧着那昏死过去的身影也并无多少怜悯。
我将小少年抱起,示意这前头的小楼,问道:“这是你家么?”少年轻轻应一声,闭了眼睛。
虽把少年他爹爹给拉上来了,我却未料到,他这被丢在一边能冒起青烟。凡人是看不到的,那青烟中绕着魂魄。
死了。
我抖了一抖。因这意外之死着实有我的罪过,我并不想在一年刑期刚满便再来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