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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碎若琉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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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
一
我叫灵儿。
很多年以后,我第一次对着镜子束起黑色长发时,我突然觉得害怕,手不知道为什么颤抖,蓝色的绢带落下。我清楚的看见镜中女子面容像极了娘,睫毛很长,低低的垂下来。
“睫毛下垂的女子,命不好。”那时候娘也一样看着镜子,后来,娘就不见了。
我一直都无法相信娘是离开我了,娘很疼我,小时候我生病会熬甜甜的汤给我喝。
我是个特殊的孩子,身体虚弱时会变得不太一样,从小我就很孱弱,总是生病,我是习惯了娘汤的味道,可是娘却不再熬给我喝了。生病时,只有婆婆和师傅陪我。
师傅真的很严厉,她会一言不发地看我掉眼泪,她一直说一直说“灵儿灵儿,你要学着坚强起来。因为你的身上,担负着太重的生命,你一定要努力扛起来。”我总是不明白师傅的意思,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学这么多杀生的法术,我以为我会待在水月宫一辈子,永远不出去。
永远不出去,那样我就不用害怕。
二
水月宫是个很美的地方,有长开不败的桃花,清澈的湖面有白色和红色的莲花。我一直很喜欢这里的莲花,很安静恬淡的样子,花瓣的形状像眼泪,开起来一朵朵精致优雅,我仿佛可以看见娘站在莲蕊之上轻轻吟唱。风吹过时,不会想桃花一样四处飘飞让我觉得难过。
我喜欢水月宫的莲花,让我想起娘。
我记得我站在湖边看自己水里的倒影,桃花落在水上一片一片随着波纹飘荡,只有莲花依旧,白色如雪,红色如血。湖面上粼粼的波纹和破碎的涟漪,把我的影子撕裂扭曲成可怕的样子。然后宫女跑过来说师傅不行了。我忘记师傅是为什么会死的,师傅的灵力高强,她怎么会死,怎么会……那时候师傅轻轻拽住我的袖子,她还是说:“灵儿灵儿,你要学着坚强起来……不要总是哭,如果有一天大家都不在了,那是不会有别人在意灵儿是不是难过……”我看着师傅,心里空空的,想起以后再也看不见这样的面容了,眼泪还是一滴一滴往下砸,师傅看见都笑了,眼里弥漫的是我从未见过的风沙。
“我的好灵儿,你怎么还是哭了呢?”
三
婆婆说,她不能永远陪着我。
知道,我当然知道,娘,爹,师傅,婆婆,我,所有人都会老去。
“没有永远,只有绝望,绝望。”婆婆梦吟一样的声音,她看着我手心交错纠结的掌纹,冰冷的体温从婆婆的手一直蔓延过来。“有些命是注定的。”“但是没有关系,灵儿,命运来的时候,可以微笑。”
婆婆把我托付给那个人,婆婆说有一天她会走,而我需要留下。
他说他叫李逍遥,他说他没有娘。他说他会好好照顾我一辈子。逍遥,很好的一个词,我从来没有过。见到他的时候,一池的莲花全开了,让人心痛的摇曳。
我跪在窗前闭着眼听窗外沙哑寂寞的雨声,屋檐流下的水一直滴嗒嘀嗒没有停息,觉得很安静,安静到所有花朵在一瞬间……全部枯萎。然后安静破碎撕裂,我看见红色的血在水月宫白色的地上流淌,红色,惊心动魄,那样哀伤的颜色。所有喧嚣和呐喊突兀的响起,我站在空荡的中央我说这里是我的家,你们要做什么……我说我要守护我唯一想要守护的人,我的婆婆,我不希望婆婆那么快的离开。
我是如此的不自量力。
黑暗和光明的战争永不停息。
四
命运来的时候,我们可以微笑。
婆婆就是那样微笑着的。婆婆真的要一个人走,那个地方似乎很远。
我第一次长久离开水月宫,逍遥他让灵儿不要难过,他会带着灵儿找灵儿的娘。可是逍遥看灵儿的眼神总是迷茫。
我一直觉得逍遥是一个找东西的孩子,他一直找一直找,他一定要找到,可是他以为丢失的东西其实在自己的手上,他永远不会想起,所以永远找不到。
灵儿一定会好好跟着逍遥,不会跟丢,就算逍遥不是带灵儿去原来要去的地方。灵儿只是害怕有一天,逍遥不再让灵儿跟着。
所以有一天我看见另一个女子那么快乐的看着逍遥笑,眼眸深处有破碎但璀璨的光线,我真的很害怕。那样潇洒的女子,有灵儿害怕的光彩,会刺伤自己。
她叫月如。
我躺在冰冷的床上迷迷糊糊的做梦,掠过去的全是铅灰的影子和绚烂的色彩。渐渐整个人都疼痛……我是特殊的孩子,我不一样的……我听见婢女的惊叫,后来逍遥和月如冲进来,逍遥嘶哑的声音对我说:“你把灵儿怎么了,你把灵儿怎么了……”泪水就毫无防备的滑落,逍遥,如果是灵儿劫持了自己,你是会放弃灵儿,还是会杀了我呢……也许很可笑吧,像我这样一个妖,也会有流泪的权利么……我的逍遥,不用再带我了,灵儿,也可以尝试一个人去走。
五
那个大夫说,新生。
我仿佛看见天空,阳光,草地,花朵,蝴蝶,我明媚的水月宫。
新生,奢侈的如同梦境。有最华丽妩媚的颜色,干净透明,像水里纷乱的影子瞬间消失的清澈。
逍遥,我或许有不离开你的理由了,我是那么固执的和自己战斗。无论过程如何,结局同样是我输。
我还是见到了逍遥,和站在他身后的月如。
逍遥说:“灵儿,灵儿……我们还要去找你娘,你怎么能一个人先走。”然后他就紧紧的抓住我的手,紧紧的,那是幸福的束缚。月如温暖的笑容和她长剑的光芒交相辉映。
我有的时候甚至自私的希望我们可以走得慢一点,因为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找到了娘,那么我们,就不再有这样在一起的理由。
一起走,一直走,我们就可以看见幸福。
六
我被囚禁在锁妖塔的最低层,那里安静阴暗,我可以听见我的血从身体里流失时发出的寂寞的声音,没有疼痛的感觉,红色的化妖水里全是妖的尸体,它们睁着空洞的眼睛,张着嘴,但是没有一点声音。
最开始的时候,我在哭,声音很小,然后越来越大,整个塔好像只有我一个生灵,那种寂静到极至的恐惧,太可怕,我的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回响。
后来一个妖走了过来,它抬起头看着我说:“女娲把人造的和自己不一样,人真是一种恶心的生物,你不过是待在你该待的地方。”它眼里闪烁着无比仇恨的光,挥舞着它的刀,杀死了另一个接近它的妖,它怪异的笑,“这里的法则,如果你不是被锁在高处,我也会杀了你。”
我看见这里有很多的妖,相互残杀,但是没有呼喊和呻吟,安静的杀,安静的被杀。
“灵儿灵儿,你要学着坚强起来……不要总是哭,如果有一天大家都不在了,那是不会有别人在意灵儿是不是难过……”我想这一天终于来了,灵儿也应该安静坚强的待在这里死去,去赎自己赎不了的罪。
后来时间真的就很快的逝去,我的生命一点点的散去,那是我所希望的,我开始麻木,闭上眼睛想不起任何事情,一片白色的晕眩,……
血色浸染了蓝色的华帛,弥散出邪恶糜烂的气息,深黑色最沉郁最压抑的莲花残忍的盛开,我听见花瓣舒展时发出支离破碎的歌唱,“绝望,绝望……”
我的逍遥,命运如此,我是否也应该忘了你?
七
逍遥,我一直相信,有你在的地方,我永远都不会难过。
可是突如其来的光明和温暖竟然让我有措手不及的恐慌和灼伤。
已经习惯了荒芜,又何苦再让它有枯荣。
逍遥,逍遥你都看到了,我这样子,是没有资格生存的。既然已经万念俱焚,为什么又让它死灰复燃……
就算比死还难过,我也会去努力创造我将来的幸福,我已经死了一次,再死一次又有什么痛苦的呢……所以所以逍遥,我会一直握紧你给我的幸福,一直一直,不会拒绝,不会害怕。
逍遥你抱我下来,那里那么高。
“……永远……在一起……”我迷迷糊糊的听见月如清亮的声音,永远,这个词多好啊,可是可是,永远究竟有多远呢……
八
我一直如此铭心的憎恨着红色,那是该受诅咒的颜色。
“灵儿,灵儿,你痛吗?”不痛的,灵儿早就不会痛了。我仰起头,看见撕裂了的蓝色天空,整个锁妖塔在震颤,一块块破碎的巨石砸下来。
月如拉起我和逍遥,我看见她眼底映射的红色妖艳的水波激荡,然后我好像突然落进了令人窒息的黑暗,最后听见月如低声的喃喃,“是要,是要在一起的呀……”“总是要在一起……一起的……”
一切黑暗。
九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一个老人,很像婆婆,她让我叫她圣姑。
她总是喜欢说,你们这些孩子呀,你们这些孩子呀……
意志稍微清醒的时候,她告诉我说,月如走了。
我想起月如的笑的时候扬起的眉毛,她含混不清的说……总是要在一起的呀,总是要在一起的呀……
花开花落,残忍的神。
逍遥看着月如的尸体的时候,身体痛苦的抽搐着,嘴角的血砸在地上。生命脆弱,那个关于注定的残忍的话。
逍遥给我的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忆如,忆如忆如,很好听。
圣姑让我去平息杀戮。
圣姑,我们这些孩子呀,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力呢……
但是我看见逍遥点头,逍遥,你点头,就算毁灭,我也一定会去做。
我觉得我们又开始走了,只是看不见幸福,这里是黑暗,前面是更黑暗。逍遥一遍一遍和我说:“灵儿,你要知道,有那么多生灵啊,有那么多的。”逍遥,真的是很多,你要是死了,或者是我死了,整个世界也就死了。那不知道会有多黑啊,灵儿,很怕黑啊。
十
下雨了,事实上,我是不喜欢雨的,它让天看起来那么阴霾,灰色叆叇的云,有很悲哀的气氛。
不过我想逍遥是喜欢的,他的天下是喜欢的,那么我也会和他一起喜欢。
“灵儿灵儿,你要学着坚强起来。因为你的身上,担负着太重的生命,你一定要努力扛起来。”我又想起师傅的话,命运如此,命运如此。
深渊,深渊……逍遥,为了你,我不知道我可以有多大的勇气,你做什么,我永远陪你。我看不清未来,虽然我觉得那是绝望,但至少现在的这里,有光明。
十一
拜月教主落入水中的时候,我看见逍遥很开心的笑了,头发飞扬在风里,一边的嘴角邪邪的翘起,眼眸里有最绚烂华丽的色彩,好像从来不曾这么快乐过。那是我想用一生来交换的笑容。
我穿着娘当年的衣服,是最耀眼的红色,看着涓涓的流水安静的泛着一圈一圈的涟漪,我想我的命运,也许不会和娘一样了。也许灵儿,也可以拥有幸福。
……
婆婆,命运来的时候,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微笑的。
灵儿不怕死的,灵儿只是怕死了以后,再也看不见逍遥哥了。
逍遥,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找东西的孩子,你一直找一直找,一定要找到,可是你以为丢失的东西其实在自己的手上,因为永远不会想起,所以永远找不到。现在我知道了,找东西的孩子不是你,是灵儿自己。
灵儿看见逍遥笑得那么好看,灵儿会知道逍遥的天下有多重要,灵儿一直一直告诉自己有那么多生命的啊,那么多。灵儿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灵儿不可以的,要想到那些战争时才有的苍凉悲壮的歌声,死亡时发出的绝望哀伤的呼喊。最最重要的是,灵儿知道逍遥,虽然逍遥从来没有说过,但灵儿知道,知道逍遥更在意的……是他的天下人啊……
灵儿是很容易害怕的,灵儿真的害怕……逍遥没有了灵儿,会不会孤单,逍遥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难过,灵儿再也不能陪着逍遥过仗剑江湖的日子了,那些注定的命运,没有谁可以改变的,因为,那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意愿啊。
所以我还是装做什么也不怕的过去,那边是看不到底的黑暗和充满绝望的死亡,逍遥,我把你的笑容刻下来了,我永远都会记得的。
虽然不知道永远有多远,可是我知道,那个时间是很长很长很长……
十二
§逍遥:灵儿,我一直告诉自己要记得天下,要记得众生。为了这些,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牺牲,可是,灵儿,看到你的天蛇杖坠落下来,我才知道我所有的天下,都在一瞬间,全部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