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小孩》半路客

4、野之堇菜

　　绵长聒噪的夏天，下水成了孩子们共同的乐趣。

　　大人们因为繁重的体力劳动，中午必定会小憩一会儿，这些暂时获得解放的孩子便如脱缰的野马。

　　容彦伙同村里的小伙伴下水洗澡，路过安简爷爷家门口，见安简一个人坐在堂前发愣。

　　「安简，走，游泳去。」

　　安简不想去，但更不想呆在家里。

　　在楠泉这种地势稍偏高的地方来说，除了偶尔有暴雨的情况，水是不会积得太深的。

　　即使是这样，楠泉的大人们也不准小孩下河玩水，一方面是害怕危险，另一方面是需要他们帮助家里干活。

　　楠泉的孩子，在他们出镇去读高中之前（楠泉是没有高中的），他们的足迹被禁锢在这小小的镇里。

　　在这里的孩子看来，世界不大，在看不见的山的另一侧，也许住着神仙和妖怪。

　　他们都相信这世界上有妖怪、神仙和鬼魂，所以那些孩子也惧怕黑夜。要是某天晚上因为贪玩，导致天黑了牛羊也不归家，被父母骂着去找牛羊，那孩子嚎哭的原因大部分是因为害怕，而不是委屈。

　　安简只脱了凉鞋，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将脚泡在水中，因为穿的是短裤，还省了卷裤脚的麻烦。

　　其他的小伙伴早已经脱光了衣服跳到水里，他们游泳都是用自学的狗刨式。

　　他们在水里互相打闹，安简默默地看着水水底的石子发呆，脚无意识地划着水波。

　　「啊！」

　　安简突然听到容彦一声惊叫，随即就感觉脑袋就被什么撞了一下，很痛！

　　安简哀叫一声，立刻捂着脑袋，他摸了一下，觉得润润的，拿下来一看手心顿时自己也懵了。

　　血！

　　刚刚还争吵的小孩们瞬间安静了下来，明明每个人心里都怕得发慌，却为了掩饰心底的慌乱而大声起哄。

　　容彦被吓傻了，呆呆地站在水中看着安简，一脸的凝重。

　　要是安简有事，他奶奶一定会闹到家里，自己一定又会挨板子了。

　　想到这里，他简直害怕到想哭。

　　安简用手指轻轻按了按，看了手上的血，最后确认只是石头尖锐的部分蹭破了头皮，没有大碍。

　　安简虽然怨恨容彦，但是看他的表情实在太可怜，反而安慰他。

　　「我没事。」

　　末了又补了一句。

　　「我不会跟奶奶告你的。」

　　容彦稍稍放下了心，脑子终于又开始转了。

　　「我去给你找点苦蒿，可以止血。」

　　小溪周围到处都是苦蒿，容彦掐了几片顶端偏嫩的叶子，用水漂了一遍，再用石头捣碎。

　　安简看着容彦手心的乱糟糟的绿草，心存疑虑。

　　「这个真的能止血吗？」

　　容彦信誓旦旦。

　　「真的，以前我割草割到手也是用这个。」

　　安简有些不乐意，心想这个颜色染到头发上会不会洗不下来？他看着容彦，认真道。

　　「这个味道好重，我怕晚上奶奶闻到后会问我。」

　　容彦想了想。

　　「那我放一点点，好得快点。」

　　「……好吧。」

　　其余的人见安简没有什么大碍，又开始放开胆地玩。

　　直到下午太阳已经开始西落，有家长开始呼唤，大家才一哄而散。

　　容彦因为内疚，故意慢下来等安简。

　　安简知道他要回家赶羊，这样慢腾腾回去，一定会被骂的。

　　「你回去吧，我说了不告状就一定不会告状的」

　　容彦不太放心，确认了一遍。

　　「真的？」

　　「真的。」

　　得到确认，于是容彦道了声再见就奔跑回家了。

　　安简在后面磨磨蹭蹭地走，脑袋隐约作痛但可以忍受，他边走边看路边生长的野花野草。

　　很少有人同安简说起这些野草的名字，和容彦们在一起，他们说的最多的，只是诸如狗尾巴草、鸢尾花、蒲公英这样众所皆知的种类。

　　楠泉的孩子们很擅长认木本和藤本植物，比如枇杷、樱桃、构树、杉树、松树、猕猴桃，很少有树和藤是孩子们叫不出名字的。

　　山里的飞禽走兽，他们也大多识得。

　　可是在楠泉，野草像是被忽略的群体，尽管人们天天与野草打交道。

　　安简随手拔了路边一丛紫色小花，捧到眼前仔细看，一朵花有五朵花瓣，花的中心是深紫色，颜色向边缘逐渐变浅，挺好看的。

　　他把野草带回了家，爷爷奶奶还在地里没有回来，只好坐在院子里的长木凳上等。

　　夜色朦胧，蝉鸣阵阵，促织聒噪。

　　明明很吵，安简却觉得太静了。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这座房子变得遗世独立，他突然察觉到了孤独。

　　这种孤独，似乎比恐惧更甚。

　　模糊中，有人来了，安简精神一震，期待着。

　　是容彦，手里挥舞着木棍，蹦蹦跳跳路过，看到院子前的安简，停下来打招呼。

　　「安简，你爷爷奶奶还没回家吗？」

　　「嗯，你看到他们没？」

　　「没有哎。你头还疼吗？」

　　「不疼了。」

　　「哦，那我走了。」

　　「嗯。」

　　容彦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那种孤独感又爬遍安简全身，他在黑夜里死死盯着爷爷奶奶回家来的路，望眼欲穿。

　　等待是最漫长的煎熬。终于，爷爷奶奶回家了。

　　黑夜里又亮起了煤油灯，莹莹暖光笼罩下，安简的孤独感瞬间被驱散。

　　他拿紫色野花问爷爷是什么。

　　花早萎蔫了成了一团，爷爷戴着老花眼镜看了半天。

　　「这是堇菜，可以清热解毒、凉血消肿，要是被毒蛇咬伤了，也可以用这个来敷。」

　　安简想不到，小小的野草也有这样大的作用。可是，有这样大作用的野草，为什么却很少有人认识呢？

　　他说出他的疑惑，爷爷却不以为意。

　　「虽然有用，却不是什么大用处。」

　　安简不懂。

　　「可是，要是有人刚好被蛇咬了，如果他认得这个草，不就可以救命了吗？这样的用处也不大吗？」

　　爷爷像是被追问得无可奈何似地笑了，他抱着安简，用胡茬蹭安简的脸。

　　「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想就好了，人人都识得野草，会帮了他们大忙的。」

　　晚饭准备好了，一家人用了饭，奶奶洗碗，爷爷拉着安简去院子里乘凉。

　　安简喜欢楠泉的夏夜，因为这里有漫天的星斗还有闪烁的萤火，享受凉风习习间，还能听爷爷讲他们年轻时过难关斗地主的故事。

　　那些平凡的传奇故事，无人刻写流传，即便如现在这般由人口耳相传，可终究会荒芜在漫长的时光里，就如野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