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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三日不进食对叶小钗来说尚可耐受,三日不饮水却实难忍耐,更何况这三日来尽是生死一线的战斗,以叶小钗的坚韧,也早已焦渴,素还真提议暂停休整,恰是趁时。
      沿着小溪向上游走了足有盏茶时分,见水流渐宽渐缓,积成清潭,叶小钗才停下脚步。小潭底下的石块长久被水流冲击,早成了圆滚滚的鹅卵样,绿苔厚重,映得水声嘈杂的山间中也带出一种幽深静意来。
      叶小钗俯身到溪边,先是掬水清洗了双手,才捧起清凉的溪水来啜饮。焦弊的唇触到清凉的水,第一感觉竟然不是慰藉而是刺痛,这才知道自己的嘴唇已经干裂出血了。
      他知道饥渴至此,倒不能一下喝太多凉水,于是克制着自己,小口小口啜饮着掌心的清水,喝到口中略停一停,让干渴的喉咙适应。
      水面上,映出他散落肩头的白发,叶小钗怔了一怔。
      以前……在他更加年轻、或者说还年少的时候,他也曾在这样一条小溪边望着水流冥思苦想,苦恼得一夜白头。
      他在想,什么是只手之声。想明白了,才能成就剑道,这个复杂而宏大的问题,够许多人想几十年,可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他必须马上想通,然后才能去赴与一剑万生一刀万杀的决斗之约,才能救回他一生中爱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子,与他私定了终身的萧竹盈。
      他想了一夜又一夜,天亮的时候,他看到溪水中倒映出的自己,头发已经全白了。
      他向来是个不屈不挠的人,如果在他的一生中有什么接近绝望的时刻,应该就是那时了。
      可就在那时,一个睿智而温和的男子出现在小溪的另一边。
      隔着溪水,他问他:“孩子,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那个人就是欧阳上智。当时的叶小钗自然不知道他在武林中的身份,却已经领略了他超人的智慧,因为那个困扰了自己很久的谜题,被他轻松地解开了。他还说,他为自己节省了二十年思考这个问题的时间,因此自己有二十年是属于他的,将来要为他服务二十年。
      叶小钗点头的时候,其实是带着微茫的安心的。他无心去细算那一句话的点拨究竟应该换算成多少年的青春岁月,他只是想,有人需要他,那很好。
      一天以前,他人生的目标是成为剑圣打败一剑万生,带萧竹盈退隐。可当他真的越过那条界限,掌握剑道的至理,接触到天道的规则时,他才发现,他已经回不去了。
      他再也没办法给心爱的女人幸福,因为他在成圣的那一刻起,已无心。
      多么吊诡——他为了爱情而反抗自己的命运,但最终他站在了刀剑巅峰,却无法持续原本的爱情。当天下人都传颂他的传奇时,他却连感到悲伤的能力都已经失去。他的心中空明一片纯澈无染,只有一柄剑。而剑是不会悲伤的。
      所以欧阳上智不仅是点化了他剑道上的迷障,更是为他提供了一个生存下去的理由——有恩未偿,有债未清。
      所以欧阳上智的死,对叶小钗来说,不仅是自己守护不力以致恩人身陨,更是失去了生存的意义。他本无心,这般一脚踏进了空处,更是不知此身何为。似乎天地间只有杀了素还真这件事,是必须他去完成的。
      可是在那之后呢?在那之后去往何方?要做些什么?这些他来不及去想,也不能去想。谁也不知道,叶小钗这样沉默冷漠的人,其实是那样渴望来自智慧长者的温柔。
      在他的一生中,曾那样指引爱护过他、给他温暖的智者,算来竟只有三人——欧阳上智、半驼废、照世明灯。他们也是他曾经最信任最爱戴的人。
      而其中最睿智的欧阳上智,死在了素还真手中。
      三人中与叶小钗相处时间最久的,其实是照世明灯。这位温润如玉慈和悲悯的隐世高人,半年前重伤藏龙离开了自己,也正是起因于素还真临时与一钱一命的结盟。当时为了保护自己,照世明灯以身挡剑,重创之余,还不忘叮嘱叶小钗——“为了我,请你好好珍重自己。”
      而半驼废,在叶小钗身罹重病,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他,为他开蒙,将这个坚毅热情的少年打磨成绝世名锋。对叶小钗来说,他不仅是师父,还是父亲。
      可如师如父的半驼废,竟然背叛了叶小钗,与素还真合谋。叶小钗可以不怨半驼废针对欧阳上智,却不能不因为他利用了自己的信任而感到被深深地伤害——比死更痛的,是被自己最信任最亲近的人背叛。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素还真!
      欧阳上智的陨落,照世明灯的离去,半驼废的背叛……甚至,萧竹盈的埋葬。
      叶小钗生命中所有的温暖似乎都是经素还真之手而流逝,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宿命的敌人。他只知道,如果不这样一战,如果不杀死素还真或者死在素还真的手上,他的心将永远无法平静。
      突兀地,叶小钗将整张脸都猛然浸入了水里。干涩的眼角与满面尘霜一起隐入水面以下,他在水下张口痛饮,清凉的溪水让他久战干渴的唇舌渐渐滋润,也让他复归冷静。
      愤怒、仇恨、失望、悲伤、失去生命目的的茫然……各种他本应抛弃或者克服或者遗忘的情绪再次席卷,这时候的叶小钗其实最脆弱,却也因此而最锋利。

      于是素还真沿溪寻来时,正看见叶小钗从水中扬起头。湿漉漉的白色长发带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甩出漂亮的弧线,水珠从他的发梢与眉目间顺着挺秀的鼻下滑,伶伶俐俐地划过清俊面庞上艳红的疤痕,又沿着下颌滑下脖颈,越过喉结,钻进敞开的衣领中。
      素还真觉得喉咙紧了紧。
      叶小钗冷然回眸,水珠在他长而微翘的睫上颤了一颤,被浓密的睫托着没有坠下来。这绝世的剑者,竟然会有如此惊艳的一瞬,素还真不禁想,这副样子,是否只有自己有幸得见?
      淡然瞥了一眼素还真,叶小钗抬手揩拭脸上的水珠。手势不快,却秀硬,随便的一个动作也带出些剑意凌然,而他却不自知。
      这种不自知的疏朗清华,甚至比他的剑意更夺人心神。
      像是被那白发上晶莹水珠反射的阳光灼了眼,素还真迅速垂眸,再抬眼时朗声一笑:“叶小钗,你远来是客,翠环山中愧无长物,劣者唯有亲炙新笋为你佐餐为敬。”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向溪边走进,在距离叶小钗四尺之外停步,将背在身后的手递向叶小钗面前,手指上剑痕宛然,玉白的手心里却托着一个荷叶包。
      叶小钗垂目扫视了一眼,微微张开的碧绿荷叶里,包着两根烤熟的竹笋,笋衣剥开了些,散发着新竹特有的清甜香气。他皱眉,转过脸去。
      “耶,叶小钗不要误会,素某只是为了公平呀!”素还真似是料到叶小钗不会接受他的好意,早有准备,笑吟吟地更靠近一步,“承君高致,赐予素某歇息饮水的时机,可是素某腹中饥饿,见到野果竹荪清鲜可喜,便忍不住趁机进了食。饭后想起,这岂不是反过来占了叶小钗你的便宜?你既饿着肚子与我决斗,若是因为我多吃了几口东西而有幸承让一招半式,即使你不屑计较,素某扪心亦是难安。如此,只有请你也略微用些食物,才不愧你吾之间旷世一战。”
      这……听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叶小钗冷然伸手接过荷叶。匆匆烧熟的笋还有些烫手,笋壳已经烧成了棕褐色,一层层剥去,露出嫩黄的笋肉来,叶小钗就在溪边大石上随意坐下,咬了一口笋,慢慢咀嚼。他吃东西的速度不快,像是在珍惜每一口食物的美味,但素还真知道,早已失去了舌头的叶小钗,根本尝不出什么滋味来。
      其实没油没盐的烤笋,只是闻起来喷香,吃起来并不那么好入口,嫩梢犹可算得上粉糯甘香,靠近根部的地方却带了些麻涩。如果可能,素还真很想邀了这人同归碧波池好好款待,再泡上一壶好茶对坐。他一向自负才调,平常一句话说出来,也不知暗藏了多少机锋,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沉默的剑者一定会很适合对之倾谈……鸥鹭忘机。
      的确,从当初刚知道有这么一个叶小钗的时候起,素还真就起了招揽的心思,是敬其风骨,是怜其才华,是相信此人可以成为正道栋梁。可事到如今,再见到叶小钗,他只想坐下来与这人安安静静饮杯茶。
      这么想着,他不觉又走近了半步,在叶小钗对面也席地坐了下来。
      叶小钗倏然站起,看也不看他一眼,大步走开,随手将枯荷笋衣弃下,反手覆上了剑柄。
      ……是了,坐不同席,不共戴天。素还真与叶小钗,是敌非友。
      素还真自失地笑笑,也随之站起:“两个时辰似乎还没有到。罢了,叶小钗,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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